截胡(54)
罩住封老三的卧房窗户,在某种程度上效仿了禁闭室的构造,只不过真正的禁闭室除了没有光,连声音也不曾有,空间仅供一人勉强坐下,腿脚都舒展不开。
“还不快去?”封栖松淡淡地催了声,转身寻了把伞,要去接白鹤眠。
他怕半路上下雪,刚洗完澡的白小少爷冻着。
路上倒是没下雪,封栖松提前接到了披着外衣蹦蹦跳跳的白鹤眠。
白小少爷仗着刚泡过澡,浑身暖洋洋的,不畏寒风,伫在院中数梅树枝头开了多少朵花。
他眉眼如画,眸色含情,许是刚洗过澡的缘故,白嫩的脸颊上透出些许梅花般的淡粉。
“封二哥?”白鹤眠听见了脚步声,循声回头。
冬日的光在他脸上映出盈盈的光晕,涟漪般荡开。
“怎么站在这里?”封栖松走了过去,执起他的手,攥在掌心里。
“刚刚好像听见了枪声,以为家里出了事,哪里还能安心泡澡?”白鹤眠钩住封二哥的小拇指,没心没肺地笑,“好在遇上了千山。他对我说那声音是三爷摔了个大跟头,顺手把屋里的柜子碰倒了。”
不过是砸了个柜子,有什么好担心的?
白小少爷没摸过枪,也没听过几声枪响,千山说什么,他就信什么,还真以为封老三跌了个狗吃屎,一边数梅花,一边在心里偷笑呢。
封栖松并不解释,而是顺着千山的话说下去:“他不小心。”
“三爷是不小心,多大的人了,还能跌跟头?”白鹤眠对封卧柏有成见,语气不知不觉带了丝骄矜的刻薄。
他说完,意识到自己这样是不对的。
不管封老三是不是他的熟客,他都不能胡乱骂丈夫的亲弟弟。
“哥……”白鹤眠心虚地倚在封栖松的身侧。
他身细腰软,倚靠过来,如同一片从枝头随风飘落的花瓣。
白鹤眠说:“哥,我说错话了吧?”
“何错之有?”封栖松爱怜地抚摸着他的后颈,“干了这些错事,难道也是不小心吗?”
“哥?”白鹤眠隐约觉得封二哥说的和自己想的不是同一件事。
封栖松却移开了视线:“鹤眠,刚刚荀老爷子走时同我说,与你亲热时要小心。”
他迅速转移了注意力,好奇道:“为何?”
他自觉与封栖松在床上格外合拍,也没有忍受不了的烦忧。
“你会怀孕的。”封栖松好笑地捏住他的鼻尖,轻拽,“老人家的意思是让我们小心,别有了孩子,还稀里糊涂地成夜亲热。”
“呀……”白鹤眠的脸一点一点烧了起来。
他羞恼地踢飞脚边的石子,伴随着石头撞在院墙上的“咚”的轻响,憋出一句:“荀老爷子太不给我面子了!”
封栖松替荀老爷子说话:“人家没直说,只是善意地提醒,再者……我也觉得要小心。”
“你不想要?”白小少爷瞬间恼了,好看的眉聚在一起,仇大苦深,“你不要就算了!”
换了旁的事,白鹤眠还能压抑住少爷脾气,可能生对于他而言,一直是深藏在心底的一道坎。
当初封栖松为了娶他,拿能生作为要挟立了字据,如今二人两情相悦,封栖松竟还拿他的身体说事,实在过分。
“我不是这个意思。”封栖松料到白鹤眠的反应,稳稳地将他按在怀里,“我是怕你自己犯糊涂,怀了也不知道,所以想带你去医院检查。”
封栖松怀里的白鹤眠立刻发出了绝望的叹息。
怕去医院的白小少爷腰软了,恨不能挂在封栖松的臂弯里:“能不能不去?”
“乖。”封栖松温和地注视着他,语气不容置喙。
白鹤眠蔫了,心知逃不过去医院检查的命,垂头丧气地跟着封栖松回了卧房,刚一进门,注意力就被书桌上的报纸吸引。
他只扫一眼,就破口大骂:“陈北斗这个老不死的,竟然要去封家的祖坟?”
“怕是不放心,想看看我到底死没死。”封栖松把报纸工工整整地叠好,放到书架上,“我倒是无妨,但大哥安息的地方岂容他捣乱?”
“封二哥,你说陈北斗到底想做什么?”
封栖松嘴上没有回答,心里却跟明镜似的:这要问封卧柏到底答应了陈北斗什么。
左不过是家产和白小少爷的人。
这么多年了,他已经不觉得愤怒,只觉好笑。
好笑他与大哥争相护着的,是这么个既不中看又不中用的废物,不仅图谋家中钱财,还认贼作父,丢尽了封家的颜面。
“我大哥死那年,陈北斗有意吞并封家,只是他没想到我回来了。”封栖松神情冷漠如院中的磐石,“如今他觉得我没了,故技重施。剿匪的命令有蹊跷,当年我哥的死,自然也有蹊跷。”
一切的一切,都像是多年前的重演,只不过主角从封顷竹变成了封栖松。
白鹤眠遍体生寒。
他听说过封家的大哥是如何死的。
据说血流了满床,死不瞑目。
“哥……哥,你不要去。”白鹤眠揪住了封栖松的衣袖,哀哀地恳求,“我不要你去。”
封栖松望了望缠在自己袖管边的手,露出一丝心满意足的微笑,继而将掌心贴在了他的脸颊上。
他立刻像羽翼尚未丰满的鸟雀,眷恋地蹭了过去。
“鹤眠,你有多喜欢我?”封栖松嗓音沉沉,如冬夜里最寒冷的风。
白鹤眠的眼神空了一瞬。他还不能准确地描述出自己的喜欢。
封栖松的心随之沉下去。
但紧接着,白鹤眠就脆生生道:“封二哥,我喜欢你。”
“……比你想的要喜欢。”
封栖松的目光钉在他面上,透着股令人惊悚的不顾一切,但封二爷掩饰得很好,起码白小少爷只感受到了爱意,还巴巴地贴上去。
他叫了声“哥”。
嗓音暖洋洋的,像含着块糖。
封栖松阴暗的心思也就不好意思再汇聚,被白鹤眠阳光的笑容驱散了。
默了会儿,白小少爷的注意力又回到了那张印着陈北斗照片的报纸上。
他三步并两步冲过去,把报纸撕得粉碎,纷纷扬扬的纸屑像雪花似的落在地上,北风一吹,散了。
封栖松低下头,用皮鞋踢出一块纸屑,蹙眉看了两眼,又把它踢了回去。
“我待会儿要出去一趟。”封栖松说。
“去哪儿?”白鹤眠想跟着。
“我去哪儿不重要,重要的是千山会带你去医院。”封栖松把他的心思猜得一清二楚,抬起手,捏住了白小少爷的下巴,“到荀老爷子跟前,把身体好好检查一遍。”
白鹤眠迅速失落,又飞快地赌起气来:“我不去!”
“必须要去。”封栖松转身从衣柜里拿了件西装,披在肩头,又戴上了黑色的皮质手套。
屋外不知何时站了好几个默不作声的警卫员,看样子等候许久了。
白鹤眠自知胳膊拧不过大腿,眼巴巴目送封栖松离开卧房,紧接着在千山敲门的时候,迅速爬上床掀开被子,装睡。
“小少爷?”千山规规矩矩地敲门,“二爷叫我带您上医院。”
白鹤眠把脸埋在被子里,不吭声。
千山以为他没听见,继续喊:“小少爷,您在吗?我来带您上医院了。”
白鹤眠踹了一脚被子,对着紧闭的门,大喊:“不去!”
“小少爷,您……”
他抢先打断千山的喋喋不休:“我睡下了,你不要来烦我。”
白鹤眠说睡下了,千山就算不信,也不敢真的撞开门闯进来。可怜的下人守在门前,拿着雨伞,像无头苍蝇似的打转。
白鹤眠却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怕医院的气氛,也怕自己真的伤风,要吃苦到令人头疼的药。
他蹑手蹑脚地从床上爬起来,溜达到封栖松的卧房里,哼着歌,东看西看。
白鹤眠没想找什么东西,就是无聊,加之对封栖松原来的房间充满好奇——之前封二哥离开金陵城那段时间,他就是在这间屋子里睡觉的。
房间里有段时间不住人了,虽时常有人打扫,却缺了几分人气。白小少爷心不在焉地从书架上抽出几本书,看不下去,干脆坐在书桌边,趴下来歇息。
微亮的光在他的眼皮上游走,像夏日池塘里晃晃悠悠的锦鲤。
白鹤眠烦得厉害,腾地起身,脚无意中撞开了书桌下的柜门。
他闷哼着跌坐回椅子,含泪揉脚踝,余光扫到了打开门的柜子——那里面堆着一沓信。
白鹤眠迟疑了会儿,忍不住伸手把信拿了出来。
借着窗外晦暗不明的光,他看清了信封上的字迹,继而控制不住地发起抖,那字迹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是包养了他许久的“熟客”写的。
第55章 报社
封栖松从后门离开封宅,上了一辆普通的汽车。
开车的警卫员二话不说,直接踩了油门。
另一辆车紧随而来,咬着他们的车屁·股,一同驶出了空荡荡的街道。
“二爷,是先把三爷送到禁闭室,还是先去报社?”
“先去禁闭室。”封栖松坐在后座上,双手交叠,望着车窗外急速倒退的风景,仿佛看见了蜷缩在后面那辆车后备箱里的封卧柏。
他亲爱的弟弟,再也没有资格回封家了。
“……时间不等人,我们得早些从老三嘴里撬出有用的消息。”
“……我这个弟弟啊,虽然贪生怕死,却又不见棺材不落泪,仗着和我有血缘关系,有恃无恐呢。”
警卫员不敢接封栖松的话茬,尽职地开着车。
封栖松沉默片刻,语气陡然一松:“对了,办完事,从报社绕道去华山医院。”
他要把小少爷接回家。
封栖松以为白鹤眠乖乖去找了荀老爷子,却不想,白鹤眠正抱着信,缩在椅子里惊慌失措地发抖。
他太害怕了,像是回到了小时候,爹娘拎着戒尺在门前等他回家。只要白鹤眠迈进家门一步,戒尺就会毫不犹豫地落在他的掌心里。
啪。
白鹤眠猛地一个哆嗦,碰掉了书桌上的钢笔。
他差点拿不住手里的信。看分量,熟客几乎每个月都有写信,但没有一封传到他手中。
这说明什么?
说明封栖松一直都知道熟客还没忘记他。
可熟客是封老三啊!
白鹤眠有些崩溃了,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找千山要火柴,把封栖松藏着的信全部烧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