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胡(16)
白鹤眠还没缓过神:“……没。”
“那就快些。”封栖松轻轻推了他一把。
他往前走了两步,又犹犹豫豫地绕回来:“封二哥,你的腿怎么样了?”
封栖松的神情瞬间冷下来:“我的腿?”
“嗯,千山说你去找我的时候差点从马上摔下来。”白鹤眠不疑有他,“是不是受伤了?”
封栖松凝神观察他的神情,片刻,垂下眼帘:“稍微有些擦伤,不碍事。”
“你怎么知道我被欺负了?”既然不碍事,白鹤眠又问了另外的事。
他想问的问题太多,干脆蹲在封栖松面前,仰起头,认认真真地说:“你派人跟踪我?”
“没有。”封栖松将修长的手指插进白鹤眠的发,“是我派去的警卫员发现了异样,这才回来禀报的。”
“你派了警卫员?”
“嗯。”封栖松不好说自己派了警卫员去送信,避重就轻,“我看外面雨下得大,觉得开车走得太慢,就给你去送马了。”
白鹤眠心里一暖:“谢谢。”
“你我之间,无须这般客气。”封栖松又揉了揉他的脑袋。
“总是要谢的,要不然……”白鹤眠脸色微变,想到那个摸自己屁·股的登徒子,忍不住蹙眉,“我刚刚听你和千山说,轻薄我的人是什么副司令家的少爷?”
他对金陵城里的局势一窍不通,光知道封家厉害,旁的就算有些了解,也全是道听途说。
但听千山话里的意思,登徒子的来头不小,就这么死在封二爷手里,怕是要出事。
“想知道?”封栖松凑近了些,手指也从发梢滑到了他的后颈边,“我们立的字据里没有这一条。”
白鹤眠愕然:“我们立下的字据与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字据里明明说的是假装夫妻与身为男子却能生的事,与陈副司令的儿子毫不相干。
封栖松轻咳一声,站在门外等候的千山立刻往外站了几步,假装在监督护院们打扫院子。
然后封二爷又从口袋里取出眼镜,架在鼻梁上,似笑非笑地看着白鹤眠。
他浑身一个激灵,无端生出些窘迫,仿佛幼时被爹娘叫到堂前教训,如芒在背。
“怎么能说没有关系呢?”
“……你我假装夫妻,自然要让别人信服。陈副司令的儿子拿轻薄你来试探我,最终目的是观察我的腿。如今他发现了真相,也间接地猜到我们的婚事必有猫腻,而我解决他,就是为了我们的婚事……”
封栖松耐心地跟白鹤眠讲道理,话里三分真七分假,却因为表现得过于沉着冷静,硬是没让他发现端倪,还头疼地摆手:“好了好了,你说得有理。”
封栖松抿唇微笑。
“那如果我实在想知道陈副司令的事情,你会告诉我吗?”白鹤眠蔫蔫地转了个身,走到衣柜边找衣服。
柜子里的衣服都是封家为他准备的,他挑来挑去,看着都挺顺眼,最后选了件青色的长衫,想要脱身上的旗袍时,又扭头,警惕地瞥封二爷。
“会。”封二爷似有所感,摇着轮椅去了屏风后。
白鹤眠立刻扒下穿了一夜的旗袍,没注意到屏风间是有缝隙的。
封栖松津津有味地看了半晌,眉头又皱起来:“鹤眠,你身上的伤擦过药了吗?”
白小少爷雪白的脊背上除了牡丹花的纹路,还有文身都遮不住的瘀青,仿佛一幅上好的水墨画上滴了碍眼的墨汁。
陈副司令的小公子下手着实狠。
“没擦。”白鹤眠头也不回地答,“昨夜等你太久,实在困,直接睡下了。”
他说完,耳朵发烫,觉得自己像在家久等丈夫不归的怨妇,颇为难为情,连忙转移话题:“封二哥,既然你愿意告诉我,就说吧。”
封栖松从屏风后出来,不紧不慢地“嗯”了一声,然后伸出手指,点了点嘴唇。
白鹤眠不明所以。
封栖松耐心地提醒:“上回你问我为何要装瘸,亲了这里。”
白鹤眠的脸随着封栖松的话,腾地红了,他啐了声:“不要脸!”
然后摔门而出。
“二爷?”千山连忙跑来,“怎么了这是?刚刚还好好的,白小少爷又生气了?”
“无妨。”封栖松好笑地摇头,伸手摩挲着自己的嘴唇,慢吞吞地摇着轮椅,追着白鹤眠的脚步往前厅去,“随他闹。”
话音刚落,白小少爷又气咻咻地跑回来,挤开千山,自顾自地推着封栖松往前跑。
“白少爷……白少爷,您慢点啊!”千山追赶不及,一脚踩进水洼,差点摔个大跟头,等再抬头,白鹤眠已经推着封栖松跑得只剩背影了。
白鹤眠没把封栖松推到前厅去吃饭,而是拐进了一间没有窗户的耳房。
屋内昏暗无光,他气喘吁吁地伏在轮椅上,对着封二爷的耳朵小声嘟囔:“说话算话啊!我,我……我亲你,你就告诉我陈副司令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嗯。”封栖松动了动耳朵,嗓音嘶哑,“一言为定。”
白鹤眠不情不愿地绕到轮椅前:“只许亲一下。”
“好。”
“不许……不许伸舌头。”
“……好。”封二爷的回答带着遗憾的叹息。
第16章 一切
屋檐上滴滴答答落着雨。
白鹤眠闭上眼睛,自欺欺人,觉得看不见就不会害羞,犹犹豫豫地低头,凑近封栖松时,又忽然睁开双眼,质问:“你第一次亲我的时候,为什么伸舌头?”
“想伸就伸了。”黑暗中,传来封栖松含笑的回答。
白鹤眠恼羞成怒:“……你!”
可惜剩下的话都被吻吞没。封栖松不知何时抬起了手,也不知如何准确地按上了他的后颈,娴熟地用舌尖撬开白鹤眠的牙缝,另一只手还使了巧劲,让他跌坐在了自己的腿上。
滴答滴答,越来越多的雨水从屋檐上落下,或许汇聚成了溪流,顺着青石板砖的缝隙汩汩而下,白鹤眠的心里也涌出一股暖流,他喉结微动,不自觉地吞咽,又羞又臊,偏偏挣不开黏稠的吻。
封家的老二“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压根不是谦谦君子,就是个说话不算话的登徒子。
白鹤眠在惶惶中委屈起来,他想到封栖松在洋楼里质问的那句“住在这栋你相好的送你的房子里?”,又想到封栖松说话时凌厉的视线与勾起的唇角,寒意瞬间漫过心房。
他把封二爷推开了。
“鹤眠?”封栖松敏锐地察觉到白鹤眠的不安,伸手想要把他抱住。
白鹤眠猝然挥开封栖松的手,站起身足足后退了六七步,直到后背贴上阴冷的墙:“封二哥……”
他一时语塞,哆嗦着抱住了胳膊。
封栖松神情黯然,收回了抬起的胳膊,垂眸平静道:“金陵城有两个副司令,其中之一便是陈北斗。陈北斗几年前去了北方,试图以一己之力掌控北平。”
“……但他太天真了。北平贺家根基深厚,他们家的老六更是手段非凡,陈北斗去了三四年,非但没拿下贺家,反倒因为人生地不熟,折了不少人。几个月前,他打着守家卫国的旗号回到了金陵,你与我成婚的喜酒,他也是来喝过的。”
只可惜那晚封栖松怕白鹤眠跑,将他锁在了屋内,所以白小少爷没能亲眼见一见这位陈副司令。
白鹤眠听到这儿,已经将心里的委屈按下:“你说金陵城里有两个副司令,除了陈副司令,还有谁?”
封栖松一时没搭话。
他便自己悟出来了:“封二哥?”
“我大哥死时,已是司令。”封栖松点了点头,“我临危受命,担任副司令,说是去剿匪,实际上是有人想趁机再将封家的血脉折去一支半股,可惜我命好,没能遂了他们的愿,陈北斗也就没能继续往上升。”
封栖松说到这,像是想起了什么荒谬的事,冷笑不已:“我大哥尸骨未寒,他们就想着接替他的职位,我如何能答应?”
于是一拖再拖,直到今天,司令的位置也没人顶替。
不过如此局面倒是安了某些人的心,分庭抗礼总好过一家独大。陈北斗不傻,对司令的位置没表现出明显的意愿,只是封栖松直接出手将他的儿子送去了阎王殿,这下就算换了大罗神仙,怕是都没法维持表面的和平了。
“我们封家与陈北斗结怨已久,就算没你这次的事,我也迟早会找他们报仇。”封栖松话锋一转,摇着轮椅来到白鹤眠面前。
他们一个站,一个坐,坐着的那个却生生把站着的逼到退无可退的地步。
“鹤眠,你是不是怕我?”
明明什么也看不清,白鹤眠却清晰地感受到一道炽热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他仓惶地低头,完全没了平日里的嚣张气焰:“没……没有。”
“鹤眠,你别看我现在坐在轮椅上。”封栖松又往前凑了些,双腿抵住了白鹤眠的膝盖,“可我这双手,也曾摸过枪,浸过血。”
生逢乱世,普通老百姓尚且可以偷生,但封家的兄弟既然选择了这条路,谁手里没有过几条人命?
连懦弱的封老三都硬着头皮,端起枪,杀过马匪,更别提撑起整个封家的封栖松了。
“我不愿骗你,说自己没杀过人。”封栖松将自己的手递到白鹤眠冰冷的指尖旁,“我只是想告诉你,就算我干过很多你不乐意见的事,让你觉得可怕或是脏……但身为你的丈夫,我依旧会尽全力保护你。”
白鹤眠浑身一僵,满脑子都是封老二那声“丈夫”,人都快晕了。他飞快地握住封栖松的手,又猛地挥开,蹭着墙蹿到耳房的门边,色厉内荏地喊:“谁说我怕你了?”
“……杀马匪、杀登徒子溅到的血,我怎么会嫌你脏?”他越说,心跳越快,只觉得不远处模糊的人影在心里越来越清晰,沉重的情绪猛地压将过来,逼得他眼眶发烫,鼻子发酸。
刚巧千山在外面嚷嚷:“白少爷唉,您把咱家二爷推哪儿去了?”
“哎哟喂,老天爷唉,您仔细点他那双腿吧!”
白鹤眠和封栖松沉默片刻,同时笑出了声,也笑干净了屋内沉闷的气氛。
“走吧,我推你出去。”他伸手扶住轮椅,假装遗忘了先前发生的一切,语气轻快,“我想吃桂花盐水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