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胡(44)
“去见见温小姐吧。”封栖松笑,“你早就想去见她了,对吗?”
白鹤眠面色微红,眼神里有被戳穿的羞恼。
他还是在乎的,吃过的醋哪有那么容易忘?就算封二哥解释了,他还是想亲自会会温小姐。
“封二哥,我去了。”白小少爷不敢直视封栖松的眼睛,觉得自己的醋吃得小气,好像在管着封二哥,连和女人说话都不许。
“去吧。”封栖松好笑地注视他溜走,挥手示意千山跟上去。
细雪纷纷,封二爷驻足,在窗边逗留了许久,看着麻雀飞来又飞走,窗台上的米粒不多不少,数起来刚好九颗。
寒风吹散了屋内的暖意。
白鹤眠在时,封栖松怕他冻着,窗户只开一条细细的缝,如今他不在了,倒是没那么多讲究。
寒冷使人冷静。
封栖松背着手,暂时从情爱的缠绵中抽身,又变成了金陵城里,坐着轮椅搅动风云的封二爷。他的视线落在院中的薄雪上,并没有思考白鹤眠吃醋的事,而是在回味小少爷说的那声“羡慕”。
白鹤眠羡慕戏文里守候千年的感情,可他又如何知道,有一个人也等了他很多年?
若是这个人把真相说出来,白鹤眠是否会像他描述的那样,真的感到高兴呢?
第45章 冷血
白鹤眠开心与否还是个未知数,此时的封卧柏却没有别人想象的那么高兴。
老情人见面,剑拔弩张。
温小姐穿了一身粉色的旗袍,端坐着喝茶,姿态秀秀气气,全然不似封老三,目眦欲裂,盯着她,仿佛盯着一个随时会暴起吃人的猛兽。
“三爷贵人多忘事,不过几年,就把大爷的死忘了。”温小姐低眉顺眼,说出口的话却字字如惊雷,“我来,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提醒您,若是不想封家剩下的人知道您曾经做过的事儿,该给的钱就得给。”
“……破财消灾,您不会不懂吧?”
封老三扯着破锣嗓子,急促地喘了几口气:“钱?我二哥死了,家产给了白鹤眠那个忘恩负义的小少爷,你觉得他会给我钱?”
“……再说了,你以前不是想嫁给我二哥的吗,现在居然好意思要他留下的钱?”
温小姐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你让我跟守寡的白少爷去抢一个死人?”
言罢,柳眉倒竖:“我在乎的是钱,管你们封家人娶了谁?若是现在封家的家产在你手里……三爷,我跟你说句实话。”
温小姐倾身对封卧柏温柔地笑:“就算你和当年的封二爷一样,双腿残废还不举,我照样高高兴兴地往你身上凑。”
“我……”封老三嘴角抽了抽。
“可你没钱。”温小姐把茶碗往桌上一磕,冷漠地翻看着手腕上的玉镯子——封卧柏猜她又傍上了新的下家,很可能是陈家。
“以前你说没钱,我不在乎。”温小姐暂时放过手镯,转而抚摸面前的屏风,“是因为封二爷还活着。”
“……他活着,就饿不死你,因为你们是亲兄弟。”温小姐说到这儿,忽然不自然地顿住,用怪异的眼神望着封老三,“当然了,也有三爷这样当兄弟的,把自己的亲生大哥……”
“温小姐!”封老三像是吃进去了一只苍蝇,憋得面色通红,眼神里既有警告,也有哀求。
——别说了,他承受不起。
温小姐不屑地挪开了目光,似乎也为自己知道的秘密感到不齿:“以前你不按时给我钱,我不会逼你,那是因为你是名副其实的封三爷,可如今局势变了。”
如今的封家面上姓封,实际上却由白鹤眠掌控着,封卧柏徒有其名,不知哪天就会被赶出家门。
“三爷,交钱吧。”温小姐见好就收,没有把难听的话说绝,然而仅仅这么几句,就已经让封卧柏的脸涨得通红。
封老三何时受过冷眼?
他是封家的三爷,是封栖松和封顷竹的亲弟弟,就算曾经干过混蛋的事情,也能知错就改,叫世人刮目相看,就如同他二哥当年……
封卧柏气势汹汹地冲到了门前,忽而听到一声轻笑。
“封三爷想赖账?”温小姐慢慢从椅子里站了起来,手镯磕在桌旁,发出清脆的嗡鸣。
她巧笑倩兮:“我来时便已猜到您会如此。”
“你做了什么?”封卧柏瞬间警觉。
“没什么。”温小姐拿出帕子,掩住唇角的得意之色,“不过是把您当年做过的事情写下来,寄到报社去罢了。”
“你……!”彻骨的寒意从封卧柏的心底迸发出来,他怔怔地望着温小姐,下意识地将半掩的门关上。
封老三颤声道:“温小姐,你不要开玩笑。”他的手按在了腰后。
“我……我什么都干得出来。”封卧柏佝偻着身子,差点握不住别在腰后的枪,手指发抖,却又像是握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温小姐察觉到了异样,神情紧绷:“三爷,你要是杀了我,信就真的寄到报社去了!”
封卧柏神经质地摇头。
“你放过我,我就把信要回来。”温小姐毕竟要命,见封老三真的掏出了枪,也慌了,“三爷……三爷,钱的事好说,我们认识了这么些年,你……你对我难道没有感情吗?”
“感情?”封卧柏咀嚼着这两个字,脸上绽放出了要哭不哭的笑容,“你写信给报社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们之间的感情?”
“三爷……”
“闭嘴!”封老三猛地一声怒吼,拿枪的手抖得越发厉害,“我……我杀过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温小姐的脸色彻彻底底地白了。
千钧一发之际,门外传来了下人的声音:“白小少爷,三爷在里头呢。”
如同丢进湖水的石子,一触即发的局势瞬间得到缓解,封卧柏脱力地倚靠着门,温小姐如蒙大赦,跌进座椅里抚着心口喘息。
他们心照不宣的秘密再次沉入了无声的旋涡。
白鹤眠尚不知道屋内发生的事情,他站在院前,蹙眉打量紧闭的房门:“还有谁在里面?”
下人是千山留下的,有问必答:“温小姐。”
“温小姐?”白鹤眠的语气带上了一丝玩味,“我和温小姐是旧识,你代我进去通报一声。”
下人乖乖地应下,敲门喊:“温小姐,白小少爷来了。”
似是有好几秒钟的迟疑,房门才被从内推开。
温小姐做足了姿态,匆匆走出来迎他:“是我该打,来封家之前应该先通报白小少爷一声的。”
封家的家产是白鹤眠的,温小姐忘了他们之间的不愉快,谄媚地扶住白鹤眠的小臂:“白少爷有时间,也去我那儿玩玩。”
“找你玩?”白鹤眠不动声色地将手臂抽回来,迈步走进正厅,没有见到封卧柏,心头一跳,“怕是不方便吧。”
“有什么不方便的?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温小姐见他左顾右盼,心领神会,“三爷刚刚还在呢,后来好像是有朋友来找,先回屋了。”
半真半假的话,白鹤眠当笑话听。
他旁若无人地在首位坐下,接过下人递来的茶盏,慢条斯理地吹了会儿,继而撩起眼皮,对惴惴不安的温小姐笑:“自从那天和温小姐一起打了牌,就再也没见过面呢。”
“白小少爷是贵人,哪儿能跟我天天打牌?”
“封二哥以前还叫我多出去走动走动,我倒是忘了还有温小姐这么一号人。”
温小姐听白鹤眠主动提封栖松,面色变了又变,心思百转千回,最后决定卖个好:“白小少爷,二爷……二爷以前可没找我玩儿过,就算见我,也是为了三爷的事。”
从温小姐口中听到和封栖松说得几乎一模一样的话,白鹤眠彻底踏实了,他把玩着茶碗,心思飘到了东厢房里。
温小姐却因为方才封老三的举动,如惊弓之鸟,见白鹤眠不说话,心急如焚,生怕再被枪口对准一次,于是想起了很久以前,封卧柏喝醉后说出的事情。
那时的封老三还没撕毁和白小少爷的婚书,找她寻乐子的时候也会注意着时间,生怕被二哥逮住。但喝醉了,就什么都忘了。
封卧柏说漏嘴,就是在一次醉酒后:“你知道吗?我二哥竟然喜欢我那个从小定亲的男妻,叫……叫什么来着?”
大家族的秘密温小姐不是头一回听,起初觉得不过是兄弟俩喜欢上同一个人的老套戏码,敷衍着答:“白鹤眠。”边说,边帮封老三脱皮鞋。
“对对对,就是这么个名儿。”封卧柏笑嘻嘻地按住温小姐的头,醉眼迷离地瞧,“你说说,一个男人,除了脸讨喜,还有什么好喜欢的?”
“……白家没落了,娶回来,不是娶回来一屁股的债吗?”
“听说只是没落了,没有欠债。”温小姐的消息也是灵通的,“三爷,封二爷喜欢,您让给他就是了,不过是个男妻,我瞧您也未必真心愿意娶。为了这么点事跟封二爷闹不愉快,不值当。”
“让……让什么让?”封老三倒回去,舒舒服服地在床上舒展着身体,把温小姐搂进怀里,不以为然,“本来就是我的男妻,二哥哪儿有脸跟我生气?”
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情,放声大笑:“你知道吗?我二哥知道那个小少爷去当什么花魁,竟然以我的名义买了洋楼,还遮遮掩掩地写信寄过去呢。”
“写信?”温小姐略略一惊,“您是说……封二爷还给白家的少爷写信?”
“对,没用自己的名字。”封卧柏心不在焉地嘀咕,“顾及身份,不敢用真名。再说了,那个小少爷怎么可能愿意跟未婚夫的哥哥搞在一起?”
包养小情人,送钱买房子都不是什么大事,金陵城里这么做的人多得去了,可写信联系的,温小姐还是头一回见,不由对白鹤眠抱了三分好奇:“白家的小少爷长得是不是很俊?”
“俊。”封卧柏斜着眼睛觑温小姐,情意缠绵,“再俊也没你好看!”
床上的话温小姐哪里会信,却也听得舒心,转眼就跟封老三滚到了床上。
思绪回笼,温小姐讨好地替白鹤眠剥着果盘里的橘子,把细细的白筋都撕了下来:“白少爷,您和二爷……可惜了。”
她斟酌着说:“二爷对您,那是真心实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