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胡(15)
“你还不懂吗?”封老三痛心疾首,“那些人都瞧见二哥能站起来了,二哥把人灭口了!”
“灭口?”白鹤眠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封三爷,“若真是灭口,我下楼时也该解决完了,可那么大的动静,我在楼上竟一声枪响也没听见?”
封卧柏一时语塞。
“不用你的帕子。”他把封三爷的手推开,烦闷道,“当初既然已经撕毁了婚书,我们就再无关系,如今我嫁给了封二哥,你别与我太亲近。”
“鹤眠,我不是故意撕毁婚书的!”
“是吗?”白鹤眠勾了勾唇角,“你觉得现在的我还在乎吗?”
白小少爷跷着二郎腿,头靠着车窗玻璃,似笑非笑,嗓音被雨水模糊了大半,听起来有些含糊:“我在因为这桩婚事被嘲笑的时候就不在乎了。”
“……我原本也不想嫁给你。”他搁在膝头的手指动了动,想念那根被遗落在洋楼里的烟,“我们赶上了改良的好时候,现在哪儿都提倡自由恋爱,过去一辈定下的婚约就让它过去吧。”
“可我欠你的啊!”封卧柏不甘心地拉住了白鹤眠的手,“是我的疏忽,才让你受到了众人的耻笑,若是我早点把你接回封家……”
“封三爷,”他把封老三的手甩开,觉得封卧柏比自己还要幼稚,“你在开什么玩笑?就算你把我接回封家又如何?我对你没有感情,你不撕婚书,我也会撕。”
“……说实话,我理解你。”白鹤眠说得万分坦然,“谁乐意接受包办婚姻?就算我以前与你是朋友,也全然没有结合成夫妻的心思,你大抵也是这么想的,才会把婚书撕了。”
“我没有,我是喝醉了才……”封卧柏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继而面色刷白地闭上了嘴。
“酒后吐真言,你喝醉后撕碎婚书已经说明了问题。”白鹤眠神情不变,没有察觉出封老三的异样,他趴在窗户上拼命往外看,总觉得身后的山道上有星星点点的光,待细看时,又仿佛是幻觉。
黑黢黢的山道上哪有什么光?
他憋闷地收回视线,心里那点气早就散了,毕竟封栖松的质问在白鹤眠看来是正常的。
就算他们的婚姻是交易,可谁乐意看见名义上的另一半,以前被别的男人养过?
传出去,丢的可是他们两个人的脸。
然而事实上,封栖松在乎的根本不是自己的脸面。
没了车,封二爷只能骑马下山,他连夜赶去了医院,没惊动荀老爷子,随便找了个相熟的医生,草草地包扎腿上的伤口,且包完,根本不歇息,直接包车回家。
“二爷,您急什么啊?”千山精疲力竭地坐在车上打哈欠,“算我求求您了,白小少爷已经回了家,您就算现在回去,他也歇下了。”
“他歇哪儿了?”封栖松的面色微微发白,眼底又氤氲起阴霾,“老三少时和他熟识,又有婚约,若是……”
若是旧情复燃,怎么办?
封二爷没把话说绝,千山倒是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按理说不可能。白小少爷是什么人啊?他就算真的有心和三爷再续前缘,也不能够选在今天。”
“……您刚把他从登徒子的手里救下,他浑身都是伤,怎么可能就和三爷亲近呢?”千山帮着封老二分析,“白小少爷不是那样的人。”
封栖松笑笑,不置可否。
车停在封宅门前,下人早已备好了轮椅,封栖松撑着轮椅的扶手坐上去,抿唇往卧房摇。
千山巴巴地跟在后面,祈祷白鹤眠消停些,最好乖乖地睡在卧房的床上,否则二爷当真要发疯。
天边已经泛起了淡淡的鱼肚白,雨也小了些许,雷声不知何时飘远了,暑热又有了复苏的迹象。
封栖松终于回到了卧房门前,透过门缝没看见丝毫的灯光。
“小少爷肯定睡了。”千山嘀嘀咕咕地安慰,实际上心里也没底。
“你先下去吧。”封二爷的语气听不出任何的异样,“快天亮了,明天就歇息一天吧。”
“二爷……”千山还有些迟疑。
“我累了。”封栖松推开门,干脆地将忠心耿耿的下人关在了外面。
卧房内静悄悄,床帐在微风中浮动,封二爷面无表情地脱下湿透的西装,看也没看床。
“鹤眠,你啊……”封栖松换了身干净的里衣,闭着眼睛苦笑。
房间里有没有人,封二爷还能感觉不出来?
那艳红色的喜被还没换下,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满怀期待回来的封栖松。
到底在期盼什么呢?
或许是名义上得到了白小少爷,封栖松竟生出很多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在轮椅里坐了会儿,压下暴虐的情绪,强迫自己不去思考白鹤眠和封卧柏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摇着轮椅,穿过那扇与偏房相连的门。
白小少爷不在,睡洞房又有什么意义呢?
封栖松回到自己的房间,起身缓缓走到书桌边,将怀表和眼镜放在桌上。窗外的天光已经有些亮了,睡与不睡都没了意义,封二爷拿起桌上的钢笔,犹豫一瞬,换到了左手上。
鹤眠喜欢以前的相好的也无碍,他当一辈子“相好的”就是了。
封栖松拧开笔帽,发现桌上没了干净的纸,转身往书柜边走时,余光随意扫过床铺,然后整个人都僵住了。
叠得方方正正的被子已经团成了一团,被子底下溜出半截水红色的旗袍,还有双纤细的脚,白嫩的脚趾正随着呼吸微微蜷缩呢。
第15章 舌头
白小少爷到家就甩开膏药似的封三爷,回到了卧房里。
他在桌边枯坐了片刻,实在困顿,又觉得铺着喜被的床一个人睡过于凄惨,干脆溜到了封二爷的房间。
反正就隔了一道门,白小少爷心安理得地爬上了封栖松的床。
封二爷的床板硬些,被子也薄些,白鹤眠困得厉害,什么也顾不上,抱着枕头,闻着丝丝缕缕熟悉的檀香,很快就睡熟了。
他这晚又是惊又是吓,累得骨头都散了架,睡一个整天怕是都缓不过来,所以惊醒的时候,颇为暴躁,蹬着腿喊:“烦不烦?”
然而攥着白鹤眠脚踝的手分外固执,丝毫没有松开的迹象,他只好勉强地将眼睛睁开半条缝,好不容易看清了来人,又缩进被子,哼哼唧唧地叫了声:“封二哥。”
封栖松被叫软了半边身子,撒手由着白鹤眠的脚缩回去。
“怎么睡这儿来了?”封栖松伸手拉了拉被子,想把他的脑袋从被子底下解放出来。
但是白鹤眠又往下面缩了些,非要把脸埋在被子里。
封栖松叹了口气,坐在他身边,从脚踝处的被子开始往下扯,好不容易拉下来些,白鹤眠也醒了。
“几时了?”他困倦地翻了个身,眯起眼睛打量封二爷。
封栖松已经换下了被雨水打湿的衣服,只着了件单薄的里衣,没戴眼镜,眉眼的轮廓凌厉了些。
封栖松答:“还早,再睡会儿。”
既然封二爷让睡,他就坦然地闭上了眼睛。
天光微明,白鹤眠迷迷糊糊地睡了会儿,感觉到身边的床微微一沉,他指尖微动,钩住了二爷衣袖边的一小角布料,又嗅嗅稍微浓郁些许的檀香味,最后把脸埋在枕头里,躲避窗外越发明亮的光。
封栖松一眨不眨地盯着白鹤眠的小动作,心软得一塌糊涂,却还是伸手拨弄他的脑袋:“别闷着。”
“封二哥……”白鹤眠睡觉时,有一点光就受不了,被封二爷折腾来折腾去,恼了,干脆起身,将收起的床帘重新放下,再气势汹汹地裹着被子翻了个身,“别烦我。”
“好。”封栖松的眼角微弯,等白鹤眠呼吸平稳,再一点一点贴过去。
封家与白家过去有生意上的往来,封栖松的爹娘看上了白家的小少爷,便让他与自家最受宠爱的三少爷定了娃娃亲。
那时封栖松还不满二十岁,接受的是新式的教育,听闻此事,带着稀里糊涂的封卧柏闹了好些天,对白家更是好感全无。
直到白鹤眠从墙头摔进他的怀里。
白家的小少爷自幼生得好看,跟泥猴一般从墙上掉下来,竟有一双能望进他心里的眼睛,封栖松瞬间听见了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
他想告诉少年自己的姓名,可少年在发现他不是封老三以后,直接翻墙回去了。
后来封栖松知道了这个少年就是白家的小少爷,也知道在白鹤眠的人生里,自己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过客,所以在德国念完书,没有急着回国,想着等老三和白鹤眠完婚,断了心头不切实际的念想,再回来好好地当他们的二哥。
谁料白家一朝落魄,封老大惨死在了马匪窝,本该永远没有交集的两个人,反倒成了至亲至近的夫妻。
窗外传来几声婉转的鸟鸣。
封栖松偷偷将胳膊搭在了白鹤眠的腰间,想要把他往怀里带带,哪晓得睡梦中的白鹤眠直接循着热源拱了过来。
“这可是你自找的。”封栖松拥着他,喃喃自语,然后将唇印在了白小少爷的嘴角,克制而又隐忍地吮吸。
白鹤眠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窗外还飘着连绵的细雨,日光却照样刺眼,他听见千山在门外念叨着什么“太阳雨”,还催护院把院中的落叶快些清扫干净。
白鹤眠打了个哈欠,扯到嘴角的时候低低地“唔”了一声,伸出舌头舔舔,尝到了丝血腥味。
他没当回事,掀开被子:“封二哥?”
白鹤眠半梦半醒间记得封栖松回来了。
封栖松也在屋外,循声推开门:“醒了?”
千山也凑过来:“白小少爷,想吃点什么?”
“随便什么都行。”白鹤眠从床上爬起来,晃晃悠悠地接水洗漱,看见封二爷在屋外跟千山交代事情。
白鹤眠竖起耳朵,听见句“我就说眼熟,原来是陈副司令家的公子”。
“陈副司令刚从北边回来,您不熟悉也是正常的,可现在……”
“是他自己撞到我的枪口上来的。”封二爷冷笑,“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欺辱鹤眠?不就是想看看我的腿到底有没有问题吗?”
千山哑然。
“现在他知道了,也去见阎王了。”封栖松不甚在意地撂下这句话,又去看白鹤眠,见他拿着帕子呆呆地杵在那,不由好笑,“还没睡醒?”
白鹤眠恍然惊醒:“醒了。”
“那就换身衣服,我们吃饭去。”封栖松摇着轮椅来到他身边,见白小少爷嘴角微微发红,眼神一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