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丹心(30)
“嗯, 身体经常超负荷运转是得定期检查, 太公以前说过,好多毛病都是从你这个岁数开始扎根的。”何羽白稍稍松了口气。细想也是, 难怪冷晋会急, 刚才玩笑开得有点过分, 说人家肾不好不是骂人么?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冷晋刚缓和下来的面部肌肉又绷了起来:“何大夫,你觉得我很老么?”
何羽白完全没感觉到自己戳了冷主任的肺管子,还很轻巧地回答道:“没啊,现在人均寿命接近八十,四十岁正当年。”
“我三十九。”冷晋的语气并不愉快,可说完又感觉有点丢脸——只差一岁而已还非要掰扯清楚,未免显得有些矫情。
“呃……我现在知道了……”何羽白干巴巴地挤出个笑,转脸按下电梯。
话不投机半句多,难怪姚新雨经常吐槽说,主任完全是凭实力单身,相亲饭吃完没一个再回头找他的。
上次来何羽白家,冷晋只是在门口看了眼睡在客厅的儿子,并没进去。这次他借口上厕所把人家家里里外外看了个遍——装修和家具都是简约风,以浅咖为主色调,给人以温暖的感觉。虽然只有一个人住但很有家的感觉。不像他那,黑白灰的冷色调,还一点人气儿也没有。
他上来看何羽白住的地方,一方面是好奇心作祟,另一方面,也是想多了解一下对方。
眼看着试用期就剩十来天了,人肯定是得留下。虽然何羽白进不去手术室,但他各科室的片子都会看还能做几乎所有分类的B超,光凭这两条就够其他人十几条街。
这样的人才要是被别人撬了墙角,他得悔死。
“冷主任,喝杯热茶再走吧,外头太冷。”
何羽白将冲泡好的五味散放到小吧台上,冲刚打卫生间里出来的冷晋歪歪头。冷晋边擦手——演戏演全套,尽管他连裤子拉链都没往下拉——边看摆在书柜里的书,听到声音后回过头。
端起茶杯,他看着何羽白那副乖巧小媳妇伺候加班回家老公的样子,心脏突然漏跳了一拍。
要命,赶紧喝口茶压压。
杯子里的液体温度刚刚好,暖心暖胃,理气宁神,正舒缓了冷晋心中的躁动。他对何羽白勾勾嘴角,问:“你平时就喝这个?”
何羽白点点头,突然又想起什么,走到书柜前打开柜门,抱出两本板砖一样的厚书交给冷晋:“这是阮大夫问我借的书,麻烦你帮我带给他,我不开车,背着进地铁太沉。”
冷晋单手接过书,顺道看了眼书名——《White Coat》和《玩命手术刀》。《White Coat》这本他看过,讲述的是一群哈佛医学生的实习经历,出版日期并不比他放在办公室书柜里的那本《外科手术的失误与处理》更晚,写书的人八成已经退休了。
“这本给他,这本我留下看。”他放下茶杯,将《玩命手术刀》夹到胳膊下面。
何羽白抿抿嘴,说:“那本只是一些医疗史上的趣闻……可能对你来说,没什么帮助。”
“就当放松脑子了。”冷晋感觉自己有点没话找话,“呃,对了,你跟冷秦你们俩……怎么样了?”
要不是冷晋提起来,何羽白都快忘了有这么一号人的存在了。他尴尬地摇摇头:“最近太忙,一直没联系。”
冷晋松了口气似的:“那就好,别让那小子给骗了,看着人模狗样的,其实一肚子坏水。”
何羽白突然笑了起来,把冷晋弄得莫名其妙。
“你笑什么?”
“冷主任你不是说过,不在背后说人坏话。”
“这话我当着他面也敢说,不算背后说坏话。”冷晋低头看了眼表,“行,我先走了,你早点休息。”
送冷晋到门口,何羽白突然说了声“等等”,然后转身跑进卧室里。冷晋听到从卧室里面传来打开柜门以及拉抽屉的声音,像是在翻找什么东西。
“冷主任,这个给你,算是回礼你给我录的手术视频。”何羽白把一个精致的绒面长方形盒子交到冷晋手上,“毕业时父亲送我的,我不太穿西装,一直没用过,你放心,还是新的。”
冷晋夹着书,打开绒盒,看到里面是一对袖扣:扣面椭圆,蓝色珐琅工艺的嵌底上浮凸着一对精雕细琢的白色羽翼。即便是在楼道昏黄的灯光下,也依旧熠熠生辉。
“不用客气,这么送来送去的,没个头了。”他试图将盒子交还给何羽白,可对方却向后退了一步。冷晋暗自思量一番,又说:“我不是介意东西的新旧,何大夫,这是你父亲送你的,意义重大,给我,不合适。”
何羽白扶住门框,语调柔和地说:“从来没人专门为我录过手术视频,冷主任,我真的很开心……你认可我,帮助我,所以我才把对自己来说有意义的东西送给你,请不要推辞。”
冷晋无奈地笑笑:“可你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送给我,被你父亲知道了,他会不高兴的。”
何羽白立刻摇头:“不会,他一向无条件支持我所有的决定。”
“看来你有一位好家长。”
“两位,我爸也特别开通。”
何羽白说着,突然想起之前何权跟他提过的、关于别让自己跟郑志卿太早当外公的事,脸上忽然发热。
他爸有时候开通得有点过了。
尽管冷晋说过要替他干早晨的活,但何羽白还是没敢赖床太久,睡够六小时立刻爬起来去上班。从地铁站一出来,他就看到陈书群父母雇的人拉着横幅堵在院门口,引得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
冷主任是把调查组给气跑了,可这帮人还是不依不饶。何羽白听安兴说,陈书群的父母要求五百万的赔偿金,不过院方开出的条件是一百五十万。
接受就签字,不接受,法庭见。
听何羽白进办公室之后念叨那帮人快把生命通道都堵上了,姚新雨冷嗤道:“让他们闹去,一天二三十口子人,饭钱住宿费就不少,能坚持几天?”
他见识过这场面。之前三区收了个腰痛待查的患者,下午住进来的晚上突然暴毙,尸检结果证实是主动脉夹层破裂。这毛病不做血管造影难以确诊,何况患者本身又是不典型症状,按理说不算医疗事故。可家属不干,拉来两卡车人把医院的前后门堵了起来讨要说法,警察都轰不走。
后来不知道是哪位院领导的朋友关系,弄一群彪形大汉到门口轰人,给那帮拿钱起哄的吓得够呛,转眼跑了几十个。家属们一看院方“以暴制暴”只好认怂,接受条件签字拿钱走人。
“突然失去亲人,对谁来说都是件无法接受的事情。”何羽白暗叹,“我能理解他们,但他们该走法律途径来解决问题。”
安兴进来找姚新雨核对用药单,听到这话,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何大夫,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这话你总听过吧。越闹钱给的越多,有的人啊,是用别人的命换自己的富贵呢。”
透过窗户看了眼门口聚集的医闹,何羽白皱皱眉:“有手有脚,做什么不能赚钱,非得干这个。”
“要是所有人都像你这么想就好喽。”姚新雨签完字,把笔插回胸袋里,走到何羽白身后随意地将胳膊架到对方的肩膀上,指着窗外的人群对他说:“何大夫你看,那些个女的抱的孩子都是租来的,因为警方有规定,不能拘留带孩子的。”
被姚新雨的胳膊肘压着肩膀,何羽白略感不适。安兴还在旁边,看着心里肯定不舒服。其实在何羽白看来,姚大夫人是很不错,热情风趣。但就是太不拘小节,经常做出一些容易惹人误会的亲密举动。
“姚新雨!来我办公室!”
冷晋的声音凭空炸响,把一屋人都惊得缩起了肩膀。这还只是个开始,等姚新雨一进主任办公室,楼板差点被冷晋吼穿:“九床幽门梗阻患者的手术指证如此明显,你怎么还拖着不做方案!?一天到晚就知道耍嘴皮子!再他妈让我听见你闲聊一句,老子把你嘴缝上!”
屋里吼得震天,外面鸦雀无声,众人面面相觑——主任早起骂过实习生了啊,怎么还这么大气性?
从宫外孕破裂的患者那问到对方男友的信息,何羽白赶紧跟那个名叫冯靖的人联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谁啊?”听筒里传来的声音睡意朦胧——都快吃午饭了还没起床。
“你好,我是大正综合医院的何羽白医生。”何羽白有不太好的预感,“是这样,冯先生,张玫昨晚因宫外孕破裂入院抢救,现已度过危险期,请你尽快来趟医院办理相关手续和缴费。”
听筒里沉默了一阵,然后传来粗鲁的质问:“你刚说谁宫外孕了?”
“张玫,你的女朋友。”
“不认识!”
那边“咔”地挂断,何羽白愣了愣,再次将电话打了回去。打了三次也没人接,他怀疑是自己记错电话号码了,赶紧又去病房和张玫确认。
张玫一听冯靖不认账,哭得稀里哗啦:“这个没良心的狗东西!我真是瞎了眼才会跟他好!”
“别哭别哭。”何羽白怕她激动过度,赶忙安慰她,“他可能以为是骗子,不然你自己给他打一个吧,或者叫朋友帮你打。”
“我找他爸!非打死那个混蛋!”张玫又气又急,哆哆嗦嗦摆弄了半天手机才把电话拨出去。
听着张玫打电话时说的内容,何羽白断断续续拼凑出这个女孩的经历:她是个空姐,负责头等舱服务,在飞机上认识的冯靖。后来陪冯靖一起出席对方表姐的婚礼,见过冯靖的父亲。她一直以为这就是见家长了,没想到冯靖竟然根本没拿她当女朋友。
等张玫挂断电话,何羽白试探着问:“冯靖来么?”
入院手续和押金都该处理了,可遇到这种情况,他总不好让人家一个差点把命赔上的女孩子出钱。
“来!”
张玫甩下电话,将自己裹进被单里闭眼皱眉。
都快到下班点了何羽白才收到安兴的通知,说张玫的家属来了,他赶紧放下手头的活儿去病房。还在走廊上他就听见张玫的哭声,立刻跑了过去。
出乎何羽白的意料,冯靖非常年轻,顶多二十岁,看面相,屌得个二五八万。
“哭他妈什么哭,是你自己说没事儿不用我戴套的,这会儿又把责任全推到我身上?”冯凯站在病房门口,完全不在乎自己的话会让一个年轻女孩颜面扫地,“我现在明白了,你就是看我们家有钱,想弄个小的出来好要抚养费,这就叫报应你懂不懂?”
何羽白没立场介入人家的家务事,但这个冯靖实在是过分。他将人请出病房,说:“冯先生,张玫还处于术后恢复期,无论你们有什么问题也请不要在这个时候刺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