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丹心(23)
赵毅兴高采烈的声音在冷晋望向程昱佲的瞬间变得十分遥远,空气也似乎静止了。冷晋唯一能感觉到的,是自己的心脏正在猛烈地跳动。
他倒是听说过药学系有个长得超好看的新生,可由于临床和药学在不同的校区,他还没机会见过程昱佲。现在人站在自己面前,他真心觉得那些有关对方的传言实在过于肤浅。
好看实在不足以形容程昱佲的长相,那张近乎完美的面孔彷如被能工巧匠精雕细琢过一般,哪怕是再厉害的整形外科大夫恐怕也挑不出半点瑕疵。
美人在骨不在皮。程昱佲的美浑然天成,线条不失男性的立体,五官又隐含着女性的阴柔。
只是看上一眼,便会终身难忘。
“冷晋,冷晋?”赵毅轻推了把冷晋的肩膀,“我说这老半天你也不搭理我,诶你小子想什么呢?”
“呃……我在想系主任给的辩论题目。”冷晋慌忙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并艰难地错开盯在程昱佲脸上的视线。
赵毅猛拍了把大腿:“对,我还得去趟系主任那,你们俩先讨论,待会等我一起吃晚饭啊!”
他一阵风似的刮出宿舍,屋里一下子只剩冷晋和程昱佲两个人,气氛稍显尴尬。冷晋从来不是个内向的人,但今天,他有点找不到自己的舌头。
面对面戳在那站了一会,冷晋看程昱佲像是打算找个地方坐下来,赶紧把自己床上堆的脏衣服挪开,磕磕巴巴地说:“你坐……坐这,这是……我的床。”
“你们宿舍够乱的。”程昱佲溜着床边坐下,隔着几公分的距离就是只一看还没洗的袜子。
“临床的课程太紧,没功夫收拾。”脸上感觉有点烧得慌,冷晋故作漫不经心地把袜子巴拉进床头的垃圾桶里,然后转身整理桌上的凌乱。
四下环顾了一圈,程昱佲问:“其他两个人呢?”
一个宿舍住四个人,冷晋这张床还不是最乱的。
“去图书馆了。”冷晋从书堆底下收拾出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赶紧拧开盖子递给程昱佲,“你渴么?”
接过水瓶,程昱佲冲他笑笑:“你都拧开了,我只好渴了。”
这一笑惹得冷晋更是心脏砰砰直跳。为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他拿起放在墙角已经落了厚厚一层灰的扫把埋头扫地。
“是不是只有宿舍里来人的时候,你才勤快?”程昱佲问他。
冷晋闷声答道:“正好顺手扫出来。”
程昱佲歪头看了看,拧好水瓶盖,起身把椅子都搬开,好方便冷晋扫书桌下面的犄角旮旯。冷晋想拦他,可没好意思伸手。
“你别忙了,我随便扫扫。”他说。
“没关系,我们屋那几个,一个赛一个懒,平时都是我打扫宿舍。”程昱佲又投了块抹布,挨个擦桌子,“你们这些城里的孩子啊,都让家里惯坏了。”
“你不是城里人?”冷晋又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对方。系里有几个山里来的特困生,一看就是干过不少农活的,皮肤晒得黑红。可程昱佲的皮肤如白瓷一般,还透着健康的粉红色。
“不是,我老家在青海那边,牧区。”程昱佲干活非常利索,擦完桌子又去擦书架——上面落的灰快厚道要人神共愤了。
“看不出来,那边紫外线很强,按理说,你这里……”冷晋抽手在颧骨上比划了一下,“该有高原红。”
“小时候是有点,后来去市里读中学,六年,养回来了。”
“这说明你皮肤的基底细胞很活跃。”
“嘿,这不是在阶梯教室里,冷教授。”程昱佲打趣他。
冷晋讪笑着低下头,继续扫已经光亮如镜的地面。
晚上洗漱完毕,冷晋关掉灯,刚躺下就听到对床传来赵毅的声音:“冷晋,你觉着程昱佲怎么样啊?”
冷晋想了想说:“挺好,思维敏捷,应变能力强,会是个好队友。”
“我不是问你这个。”赵毅侧过身,用手支着脸侧,在黑暗中望向冷晋那边,“诶,要是我追他,你觉得有戏么?”
胸口像是被猛地压了块石头,冷晋沉默片刻,含糊地“嗯”了一声。赵毅是他最好的朋友,没必要为了一个不确定的未来,搞僵彼此的关系。
“我听说他拒了好几个学长,要求特别高。”赵毅咂了咂嘴,“这次辩论赛为了能把他争取到咱们组,我就差给系主任磕头了。”
冷晋干笑:“你爸是校长,系主任哪敢让你磕头。”
“打个比方,你意会就好。”赵毅躺回到枕头上,“哎呀,这一闭上眼就是程昱佲啊,要命,他怎么长得那么好看。”
冷晋默默地翻过身——情窦初开加一见钟情,确实要命。
他忽然觉得眼皮很沉,闭上了,就再也不想睁开。
“冷主任,冷主任。”
何羽白叫了好几声才让冷晋睁开眼。
“马上两点了,你两点半不还有手术么?”他顺势检查了一下冷晋脸上的伤,淤血开始消散,眼睛也没那么红了。
坐起身,冷晋揉了揉眼眶说:“一直在做梦,没听见闹钟响。”
“用不用给你拿个冰袋镇镇,清醒下?”
“不用。”冷晋摆摆手,侧头打了个哈欠。
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梦到过程昱佲了,他纳闷,今天这是怎么了?
何羽白直起身往后退开两步,给冷晋让出站起来醒神的空间:“我看完你录的手术视频了,非常棒。”
通常来说,外科大夫不喜欢录手术视频,除非必要的教学要求。否则患者真出点问题,医院被家属告上法庭,视频就是最好的证据。以冷晋这次主刀的手术来说,如果出事儿绝对是大事,必定会给他的职业生涯带来毁灭性的打击,保留手术视频需要承担很大的风险。
这是一份特殊的礼物,何羽白心里很清楚。
冷晋的表情稍显得意:“好好保存,有纪念意义的,以往都是录教学视频,这是头一回做订制服务。”
何羽白抿了抿嘴唇,问:“怎么谢你?”
“不用,算是谢你替我照顾小毅。”冷晋抬腕看了眼表,“我得去手术室做术前准备了,要是我出来的晚,麻烦你先带小毅吃晚饭,然后让他在我办公室里等我就行。”
何羽白点点头:“今天我夜班,不麻烦。哦对,管床记录我发你邮箱了,忙完你记得看。”
“吃饭的时候就看完了,干的不错,辛苦了。”冷晋边说边推门往出走。
听似轻巧的肯定,他却不常说出口。面对生死,每一个决定都至关重要,无论多么严格也不过分。
“冷主任。”
“嗯?”冷晋停住脚步,回身看着何羽白。
“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何羽白的目光与他的口气一样坚定,那是冷晋从未见过的执着。
周一的繁忙体现在下班点过了两个小时了,病区里的医护人员还都在坚守岗位。忙到八点,何羽白回屋看到程毅趴在桌上打蔫,赶紧把人拖去食堂吃饭。
处于发育期的男孩饭量大,又饿狠了,程毅刷了两份套餐,从餐厅回住院部大楼的路程正好拿来做饭后消食的百步走。
看程毅撑得直胡撸胸口,何羽白笑他:“之前不是说了,没人带你吃,你自己去就好。”
“我不拽着你吃饭,你又买个面包凑合。”程毅“切”了一声,“一点儿也不会照顾自己。”
“喂,你的口气很像个老人家诶。”
“自从程昱佲跟我老爸离婚之后,一直是我在照顾他,老实说要不是担心他过的不好,我早回来找我老——我去!”
好险被急停在跟前的摩托车前轱辘撞飞出去,程毅猛地拉着何羽白往后退开两步。
“这是医院!限速三十!”他气急败坏地冲摩托车手吼了起来。
果然是什么老子什么崽子,何羽白暗笑,程毅和冷晋当初吼欧阳衍宇的话一模一样。
踢好支架,欧阳衍宇下车摘掉头盔,斜眼看着程毅:“小子,你欠我顿打,等你成年了咱们再清帐。”
听声音便知道这是前天在电话里跟自己嚷嚷的人,程毅脸颊的肌肉顿时紧紧绷起。何羽白见状将他拽到身后,对欧阳衍宇说:“不是说天气情况无法起飞?我还以为你得明天才回来。”
“别提了,我老爸雇的那个飞行员以前是开战斗机的,天气指数他全当狗屁。”欧阳衍宇偏头看向被何羽白护在身后的程毅,发现对方正用艳羡的目光打量自己的座驾,于是抬手打了个响指吸引对方的注意力:“嘿,小子,骑过摩托车么?”
见程毅摇摇头,欧阳衍宇将头盔丢给他,踢开支架跨坐回车座上:“上车,哥哥带你兜风去。”
“不行!衍宇,他还未成年!”何羽白赶忙按住把手,“摩托车的安全系数太低,再说只有一个头盔。”
“我不是给他用了么?”欧阳衍宇说着,突然想起什么,扣住何羽白的后颈在对方的嘴唇上轻吻了一下。
程毅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俩人什么关系,见面就玩亲亲?
“坐过他开的车么?”欧阳衍宇指着一脸“你不该当着未成年人这样做”的何羽白问程毅。
程毅猛然回过神来,赶忙点点头。
摩托车的轰鸣和欧阳衍宇的笑声一齐响起——
“那就行了,我比他遵守交通规则。”
何羽白千叮万嘱欧阳衍宇,带程毅转一圈就赶紧回来别往快速路上跑,然后担着一万个心目送摩托车驶离视线。其实他的担心有些多余,欧阳衍宇也受过专业训练,只是他在医院里待久了有职业病——意外毕竟时常发生。
受特种兵出身的父亲影响,欧阳衍宇打小便充满冒险精神。曾经只身一人骑着摩托车横跨美国,从纽约一路开到加州,又向南跑到墨西哥。兜了一大圈,回来的时候晒得活像个南美人。
见识过外面的风景,他遵从长辈的意愿进入公司。从工厂的流水线到客户的谈判桌都有他的身影,一点一滴从头学起。
何羽白很喜欢这样的欧阳衍宇,洒脱随性却不妄为,清楚自己的使命。最难能可贵的是,他乐于承担这份责任。欧阳衍宇自己也说,每天一睁眼就想着有几万人的薪水要去挣回来,他连懒觉都不敢睡了。
权利和义务是对等的,这个道理何羽白很早就明白。大伯家的禾宇叔叔修佛,在他小时候,经常会讲一些蕴含着深刻道理的故事给他听。
有一个故事令他深受感触:佛问两个即将投胎转世的灵魂,来生是要奉养众人,还是被众人奉养。其中一个说,他要奉养众人,于是转世投胎成一个跨国企业的大老板;而另一个选了被众人奉养的,则投胎成了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