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零年代白眼狼(61)
大腿虽少,够粗就行。
反正干校下来的,只要能熬过这几年的关口,哪个都是时代的中流砥柱。曹富贵一点也不贪心,锦上添花难,雪中送碳还不容易吗?有杀错,没放过!动员乡亲们一道,把这些干部们顺毛撸得服帖,种下善因,不信几十年后这善果不结得满山遍野!
兵马未到,粮草先行。
干校学员们还没到林坎,他们的口粮已经划拨下来了。
正式的“战士”学员们大多是政府机关或是院校、剧团等体制里的,虽然下放到干校学习改造,但是工资和口粮都是照常发放,曹书记又有心交结各路人才,特别让大队里送了不少蔬菜瓜果和肉食过来,以成本价卖给干校,干校食堂的菜色自然就相当可以。
为了照顾各地来的学员,粥饭馒头、面条烙饼,炖肉煮菜,满满当当弄了十几盆实在饭菜,吃得大伙心满意足。
住在库房里的几个另类分子当然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一个月只有几十甚至十几元的生活费,紧巴得很,要是身上没有积存的,就跟老胡似的,连烟都只能抽一角二分一包的“黄云”牌了。
等到他们几个去打饭,食堂里也只剩些馒头薄粥和咸菜了,肉菜倒还有一个,要三毛一份。
胡敬全盯着没剩多少的蘑菇肉丝咽了几口唾沫,还是没舍得打。他扶着顾青山一道买了几个馒头,又打了一盆粥,唉声叹气地慢慢往库房宿舍走。
“我这里还有点钱,老胡,你把肉菜打了,咱们一道吃吧!”
顾青山苦笑一声,被胡敬全念叨得头晕。
“得了吧!就你身上那块儿八毛,你还有儿子女儿要养呢!哪像我……”胡敬全哼哼着,脸也阴沉下来,不再多说什么。
张晋玉气势汹汹地端着自己那份饭食,疾步当先,殷胖子呆呆跟在后头,几人一道回了屋。
一进屋子,暖气扑面而来,那位曹富贵曹小哥竟然已经回来了。
他笑嘻嘻地站在小小的厅堂里,身边一堆乱七八糟的物事,阿乔正在那里弯着腰一样一样地把东西拎出来,分类放好。
被褥、锅碗瓢盆、扫把毛巾……拉拉杂杂一堆,他的身前还放了一只火盆,里头点了碳火。
“小曹同志,你这……这是?”一向处变不惊的顾青山都有些惊了,更不用说胡敬全,眼镜框都差点惊得掉下来。
“不瞒各位,我平日里常常在县城收些人家不用的破烂。我看几位同志有些不习惯我们山间乡里的气候,这些东西闲着也是闲着,先借给几位用。干革命事业,身体最重要么。”
曹富贵一脸关切地让小乔扶人坐下,顺手就把手里抱着的暖火熜塞进顾青山的怀里。
铜制的圆火熜顶上是个蜂窝状的盖子,透过顶盖,可以看到幽幽闪闪的点点红色炭火,在火熜里头静静燃着。捧在手上暖入心扉。
顾青山看着年轻人真挚的表情,喉头忽地一哽,哑着声音握住了热情乡亲的手:“……谢谢!谢谢你,小曹同志。”
第69章 看到
“哪里哪里, 顾同志太客气了。来来来,大家一道把被褥铺铺好,早点休息。我听说你们干校这个劳动也是蛮辛苦的……”
曹富贵笑得两眼弯弯,赶紧招呼几位来拿东西。
站在一旁的张普玉一眼横来, 嗤笑道:“干校战士是劳动, 我们这帮……是改造!你这小子长得娘气,胆子倒是大,就不怕受连累?”
正在帮着顾青山整理床铺的小乔,听了他这显然不善的话头, 霍然转身, 挡在曹富贵身前, 冷冷地盯着这人, 说:“这位先生,敬人者人恒敬之。我阿哥心善, 却不是来受闲气的。”
“小赤佬!乡下人还会拽几句文……”张普玉脸色不善, 一双眼睛饿狼似地盯在小乔脸上。
“张普玉!”顾青山脸突地板起,不怒自威,喝住了他。
张普玉看了他一眼, 冷笑一声, 拎着自己的东西,猛地惯到靠墙的床铺上, 发出好大一阵声响。
引得守在外头的欧战士都进来张望一眼, 看着地上的东西他眉头一皱, 盯着张普玉呼喝训斥了好几声, 倒是没说其他人什么。
看欧战士出去了,低头瑟缩在旁边的胡敬全才喘出口大气来,亲热地拉过曹富贵,走到他和顾青山一道住的里间,低声道:“小同志,你不用理会姓张的,他就是个旧社会帮派分子余孽,不识好人心,迟早要被……咳,不说他了,你这里有没有多的棉袄什么的?我衣裳带的少,实在有些冻得吃不消。你放心,我买,二十块钱……呃,够不够?”
胡敬全穿着薄薄一件夹衣,里面根本没有絮棉花,刚才在山路上已经冻得半死,如今屋里虽然暖和些,明天要劳动也是难熬,身上积蓄虽然不多,总还是性命要紧。
“有,有!”
看他哆哆嗦嗦掏出两张十元钱,捏在手上肉痛地不舍得放开,曹富贵用力一抽,把这钱利索地收进了自己怀里。
他笑嘻嘻地对这位胡同志道:“一件旧衣裳也不值当二十,这样,我看你们吃的用的也不够,有什么需要的,我悄悄给你们带过来,这钱我就不客气了。”
他倒是不差这几块钱,只是无缘无故帮得太多,做得太过,就有些着眼让人怀疑了。反正抱定主要大腿,周围这几个,能结善缘的就结几个,张普玉这种看起来就不是善类,又八字不合的,还是少招惹吧!
小乔看富贵哥收了钱,立即默契地从一堆物事里翻出件灰色的旧棉衣,顺手递给胡敬全。
老胡似笑又似哭地捏着这件衣服,眼睛不舍地盯着曹富贵怀里已经离他而去的钞票,也不舍得手里的棉衣,只得蔫蔫地谢过。
“阿乔,去打盆热水来,我帮顾同志看看伤腿。”
乔应年随口应了声,拿着木盆走出去,路过外间,他目光微侧,深深盯了一眼满脸戾气的张普玉。
张普玉仿佛被针刺到一般,猛地转过头来,眯起眼缝,眼角微微抽搐,看着这个阴沉的年轻人走出去,嘴里喃喃骂了声:“册那!”
曹富贵看着顾青山撸起裤管后露出来的小腿,胫骨上有一道凸起的伤痕,歪歪扭扭像是条蜈蚣趴在他消瘦的腿上,旁边肌肤青紫,伤口附近还有些红肿渗液,看样子就是近几个月的新伤,还没好利索,怕是又感染了。
“伤得不轻啊!缝了有十几针吧?”曹富贵也没问伤的来由,皱着眉头搭上手一摸,眉头舒展了些,“还好,骨头倒是没歪,接得挺正。”
曹富贵给小乔治过腿,还精心钻研过老祖宗的医方,又有老酒伯随时指导,对外伤骨科如今也是理论知识丰富,手上功夫比蒙古大夫略高深点。
反正技术不够药来补,剩下的那丁点黑玉断续膏,卖给顾大佬一个人情,那是妥妥的值啊!
“你还真会治伤?”胡敬全穿上棉衣,浑身都暖和起来,也凑到顾青山旁边来看热闹。
“胡同志,你小瞧人了不是。我这是祖传秘方,这药也是珍稀,用一点少一点啊!要不是看顾同志合眼缘,我还真舍不得往外拿。”曹富贵拿出剩下的小半盒药膏,话里话外叹息道。
人情总要做足,让人知道珍惜啊!
顾青山没多说什么,红着眼眶拍了拍富贵哥的手。
正说着,小乔捧着一大桶热水回来了。
“谢谢,谢谢!这位小同志实在是不好意思,辛苦你了。”
顾青山立时坐起,想要站起来接过,被曹富贵一把给摁住了:“哎!顾同志,你别站了,就这么先敷一敷,我给你上药。”
曹富贵捞起热毛巾往顾青山的腿上一敷,顾青山冻得刺痛的腿,被温热的水一激,顿时血脉舒张,浑身舒服得差点呻-吟出声。
趁着这时机,曹富贵将手头的药膏均匀地抹了上去。
一阵清凉之意顿时透入,钻心的酸涩和刺痛竟然慢慢褪去,顾青山瞪大了眼,惊喜地叫道:“曹同志,你这药很灵光啊!”
“哈哈哈!是吧!祖宗秘方!唉,可惜如今主料再也收不齐,这药以后也做不了了,愧对祖宗啊!……几位也累了一天了,早点休息吧!”
曹富贵一边摇头叹息,一边拉着小乔告辞,万事过犹不及,火候太过,就怕把金大腿给烤焦吓跑了,来日方长么!
看这两位热情的小老乡走了,胡敬全一边忙不迭地把自己冻得生痛的脚丫子泡进热水里,一边惊叹地托了把他的厚底眼镜,摸着顾青山的腿仔细打量,好奇地问:“老顾,这药真灵啊?”
“真灵!我都不怎么痛了。”顾青山用力地点点头。
胡敬全摸着下巴啧啧摇头,感叹:“高手在民间啊!这祖传秘方怕是不虚。按说咱们都落到这地步了,一般人避嫌都来不及,这小老乡头一次见面,也太热情了。莫非有事相求?不对啊!人生地不熟的,咱们求人家还差不多……”
“对了!”他一拍大腿,眯起眼低声笑道,“老顾,是不是人家打听到你家有个漂亮女儿,先来拍拍你这老丈人的马屁啊?”
顾青山腿脚轻松,也有了说笑的兴致,笑骂道:“呸!我女儿才十岁。”
他抬头看看四周干净舒适的环境,决心再观察几天,要是住得过得去,索性把小恒接过来,反正现在也没学上,父母年纪大了,又要照看兄弟家的孩子们,也照顾不过来。孩子总归是在父母身边才最好。
想起迫于形势,劳燕分飞的妻子,还有被她带在身边的小女儿,他的心头一阵抽痛。
曹富贵拉着小乔一路走出干校,想起顾青山感动的表情,乐得嘴巴根本就合不拢,想起来就呵呵呵自得其乐地傻笑一阵,一路飘飘摇摇,差点摔进路边坑里,亏得小乔一把把人拎起。
“哥,你再高兴也看着点脚下啊!把大牙摔没了可没处补去。”
乔应年无奈地叹口气,也不知他在乐些什么,索性揽住这不省心的阿哥一道往前走。
“哼哼,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我跟你说,他……嗯!我也跟你说不明白,反正我看着顾同志很顺眼,帮了他,哎呦,我这个善良的心啊,惬意!”
曹富贵张张嘴,却苦于有些事情没法说,只能和小乔分享一下他这颗善良真挚的好心眼了。
乔应年斜睨了一眼笑得眼睛都眯成条线的阿哥,侧过身体为他挡住凛冽的寒风。
大队干部和乡亲们都早已经散了,几个知青也回了知青点。
曹富贵和小乔两人提着煤油灯,在淡淡的月光下,顶着春夜的料峭寒风,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里赶。看着路边被风吹得瑟瑟作响,张牙舞爪的古怪树影,曹富贵咽下口唾沫,悄悄往身边热烘烘的熟悉身体上靠。
小乔抿着唇,嘴角悄悄弯起,默默把自家天不怕地不怕只怕“夜路鬼”的富贵哥搂得更紧了些。
一阵呼啸的寒风突地刮过,煤油灯玻璃罩里微微跳跃的灯火突然猛地一蹿,灭了。
曹富贵一惊,瞅着四周黑沉沉鬼影幢幢的荒野,一时人都僵直了,脸色惨白,怒骂一声“娘希匹!”声调都吓得变了。
小乔赶紧停下步,借着月光仔细地看了下油灯,抬头对着富贵哥歉疚地说道:“哥,你别怕。呃,是我忘记给灯加油了。”
“我怕甚?!”曹富贵怒瞪一眼胡说八道的小乔,紧紧握住了他温暖的手,斥道,“拉牢阿哥,免得侬毛手毛脚又磕了。”
小乔乖巧地应了,微笑着牵牢阿哥的手。
曹富贵拉紧小乔,张望一下四周,指着前方隐约的灯火,说:“前头就是知青点,问他们借点煤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