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零年代白眼狼(48)
刘二六脖子一梗,大声道:“这有甚道理好讲的?黄林生产队种,阿拉也种!曹书记总不会亏待人民群众的。”
嗤,当他不晓得,石河生这小子眼珠碧绿直盯着种子,肯定是好东西!他是不懂啥新良种,甚“不可控”,他刘二六只知道石河生这家伙想要的,就不能便宜了他。
当日挖藏粮是这样,避台风抢收还是这样,要不是他跟黄林生产队跟得紧,哪里有如今的宽裕日子过?!
石河生眼皮直跳,没啥说的,以德服人啊!
这一日的会议,黄林生产队和前溪生产队的两帮干部,吼哑了嗓子,鼻青脸肿地和平分配了“良种”,四六开,前溪四,黄林六,谁让石队长的拳头道理更足呢?!
至于石河生队长这么拼命争取良种的理由,自然是气运如虹的曹富贵。
当他不晓得这种种件件的“好事”,都是富贵这小子撺掇着他三阿爷做下的么?信富贵,得富贵。共-产党人不讲封建迷信,这个运道还是要讲的么。
所以,当额头锃亮、运道十足的富贵哥好奇地想见识见识新良种时,暴脾气的石队长笑得跟尊弥勒佛似的,大手一挥,看,看!放心看,随便看,爱咋看咋看!
那个富贵啊,侬讲咋种种好?只要侬讲,再难办,侬石叔上山下海,硬着头皮也要办其到!
曹富贵也不太适应石队长粗豪的脸庞上绽着黄鼠狼似的亲切笑容,他干笑两声,悄悄“仔仔细细”地看了看良种,摸摸脑袋一句话,这个,种田阿拉实在不太精通啊!侬石队长才是行家里手么!侬好好种,大家好好跟着你干,阿拉黄林生产队不丰收,哪里还能丰收?
石河生乐得仰了脖子哈哈大笑:“富贵啊!承你吉言,丰收了算侬一份大功。”
第54章 相看
“喔哟, 阿乔回来了, 又给你富贵哥收点甚破烂回来呀?”
映秀嫂仗着自己同王柳枝关系不错, 好奇地往拖油瓶背上的箩筐里张望。这两年乔家小子跟着曹富贵这二流子,东奔西跑, 淘卖粮食收破烂, 倒是做得兴发。
虽然不晓得他家赚了多少钱, 破烂总归是不少的,忖忖也好笑, 破烂玩意有甚用?哪晓得曹富贵是个脑筋活络, 手也巧,硬是能用破烂拼出点好东西来。
乔应年低头疾走,漠然一眼瞟过,眼神阴惨惨的,不像个十来岁的孩子,倒像是电影里的特务坏分子, 吓得映秀嫂一颗心别别跳,捂着胸口低头不吭气了。
等到他人走远了, 映秀嫂才作势擦擦额头吓出来的冷汗, 低声笑谑:“柳枝啊!亏侬敢同他住一道,啧啧!小小年纪, 吓人道怪。”
“哪里吓人了?分明是侬胆子小。他年纪小,勤快又会读书, 我看着是个懂事的, 就是不大喜欢讲话, 尤其是外人面前。侬是没看到,在阿拉富贵面前,喔哟,他一张面孔整日见牙不见眼,笑得开心咧!粘着富贵像块年糕,比老周家的大黄都要粘得紧。”
王柳枝直起腰擦了把汗,把粪勺架在桶上,望着黄灿灿一片的麦穗迎风起伏,累归累,心情当真是舒畅,要不是她家富贵让三阿爷去省里甚农院买良种,哪里有队里这两年的大丰收?!
人家省农院的专家听说队里丰产,还特地来调、调啥“眼”?
听是听不懂,专家那一双老花眼直楞楞盯着麦穗,激动得胡子都抖了,道是“良性突变”甚甚的,留了好种又给技术指导,今年的产量毛估估越发高了,起码比去年高上两三成,让人看看都心里欢喜。
“唉,还是你家聪明,老新早开了自留地,现在各家房前屋后能种的地都开满了,富贵有没有讲起过他在山里的‘开荒地’啊?我家那口子倒是也想着跟你家学,去山里开几亩地,横竖还能种点菜蔬吃吃。”
映秀嫂杵了一把王柳枝,悄声问道。
“我哪里晓得这种事,富贵那性子你还不晓得?提桶水都怕折了腰,哪里会去开什么山地,都是山里人家托他换粮换物。”
王柳枝含糊其词地推脱,自家大侄子神通广大,路道比腰都粗,家里粮食满仓,三天两头不是鱼就是肉,这种事情不闷声发财,难道还要拿着喇叭喊,让人人都知道来路不成?当她是憨大啊!
至于说开荒地,那是半点没说谎,富贵大侄子会肯辛苦下地去劳作开荒?呵呵,她把头砍下来给大侄子当夜壶使!
不管怎么说,富贵能让一家吃饱穿暖,她总归一辈子要记他的情。
“哎哎,我说,富贵的事体谈得咋样了?”没问出什么究竟来,映秀嫂也没在意,悄声又问起一桩事情来。
“啊?富贵……有甚事体?”王柳枝一楞,神情迷惘。
“啧啧!你这婶子也太不把孩子的事情放在心上了,你家富贵我记得该有十八-九了吧?人家屋里这年纪的小子,儿子都能抱俩了,侬倒好,连他要谈亲的事都忘记了。”
映秀嫂讲起男女之事,眉飞色舞,神情暧昧,精神顿时振奋起来。
这两年又是闹饥荒,又是抗灾害,丰收了还要支援城市,公粮负担也不轻,辛劳两年也勒了两年肚皮。总算当年有地主家里起出来的粮砖垫底,又靠了良种连续两年丰收,日子还算过得去,可是比起别的地方那当真是好太多了。
不说旁的,就是大队里隔壁的坎坡生产队,头一年没跟着阿拉黄林村种良种,去年夏收时差了一半还不止的收成,他们那个李冬瓜队长差点没被队员给轰下台。到得第二年上死拉活拽地非跟着黄林生产队种一模一样的种子,这才有了今日的丰收。
人一忙肚皮的事,就顾不上其他,自家都养活不过来,哪里还敢娶老婆?
眼看着第二年良种要丰收,这穗子比去年还壮实,人人心里都是热火一团,卖力干活。队里大半的田也悄悄包干包产了,交够公家集体的,干得多、收得多便都是自家的,哪里还有磨洋工的懒汉?多收几斗粮,扯上几尺布,说不得就能说上个能干漂亮的老婆。
噢,对了,曹富贵这小子还是不下地的,缩了手整日悠哉悠哉,吊儿郎当,屋里又收留了个白吃饭的乔家小子……啧啧,人家是心头火热要娶老婆,曹富贵么,这只不务农、不做工,不务正业的绣花枕头倒是为难。
不过老曹家如今靠着曹富贵瞎捣鼓,收粮收破烂的,面上不显,家境着实殷实,肯出点粮食,要给他家二流子讨个山里老婆倒也是不难。
“唉,富贵的事情他阿奶一手操办,着紧得很,哪里用得上我烦难。倒是我家富贵眼光高,人长得俊俏又能干,一般的乡里姑娘还真是不太般配。他都说了,要讨个自己欢喜的,宁,宁缺勿烂来着!我也说不好,总归是随他去了,多管了,人家倒以为是我这个当婶子的嫌他咧!”
映秀嫂听得眼珠都要脱出框来,王柳枝的眼睛当真是要去洗洗了,能把她家二流子看得这般高,还怕人家般配不上,这心气……啧啧!当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乔应年背着箩筐,面色阴沉,心里闷着一团火,脚下飞快地往家里赶,他哪里顾得上这帮子老娘们的好奇心思。
富贵哥今日要去相看人家。
他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男人们都要急着讨老婆,也不管自己养得活养不活,只管娶了老婆生儿子,一生一窝,仿佛没有一帮儿子就愧对祖宗,不能传宗接代似的。
他也知道,这本来就是世人该走的路,就像是他爹娶了他娘生下他来,他娘改嫁后又替孙光宗生下一儿一女来。一代代繁衍昌盛,传下一个个姓氏。
乡里的小子们到了十五六就会相看人家,十七八的多半都娶了媳妇生了娃。
可是一想到富贵哥也会这样娶上个女人,再生下一堆娃,他……他又该去哪里?离开曹家,离开富贵哥的身旁,自立门户,日后长大了,也娶妻生子,渐渐与富贵哥生疏,做两家熟悉亲热的乡邻,不再是一家人。
乔应年想想这样可怕的未来,浑身都冷到了骨子里,可他又舍不得让富贵哥一人孤伶伶的,最好,最好他能一直陪着他的富贵哥。
未来到底如何,他眼前一片黑暗,稍一想及,心头就是一片郁燥。
脚下太急,绊到块石头,背箩轻轻一晃,发出些撞击的声响。乔应年慌忙站定,小心翼翼地把箩筐放到地上,仔细察看,里边装着的是今日换到的,阿哥最喜欢的那种玉石,可千万别撞坏了。
打开裹了一层又一层的旧布,里头是一块半只巴掌大的鸡油黄,略显椭圆的厚重玉石上雕了只马上封猴,刀笔寥寥,却异常生动可爱。富贵哥肯定会喜欢。
翻来覆去检查了几遍,没见什么擦损,乔应年才放下心来,正准备收好东西,却听得叫骂哭喊声从侧边传来,紧接着就是奔忙的脚步匆匆,一个女孩子尖声哭叫着,朝他冲了过来。
乔应年立时把玉石严严实实裹了几层,飞快地塞进怀里,皱眉向来人望去。
“救命!救……”
瘦弱的女孩子穿着破烂,脸上肮脏,只有七八岁大小,背上却还背着个不停嚎哭的小孩子,后头追着个一瘸一拐,骂骂咧咧的少年,正是孙留根。
她惊惶地奔到乔应年跟前,似乎这才看清了人,慌忙刹住脚,低下头去,哆嗦着,不自在地耸了耸背上的孩子,喃喃叫道:“……哥。”
乔应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目光没在她或是她背上的,孙家新添的子孙身上停留片刻,转头就要走。
“孙喜娣,侬个赔钱货!还敢跑,跟你娘一样贱!你特娘……”
孙留根恶毒地咒骂着,终于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伸手就想打人。
乔应年阴沉沉地看着他,手一抬,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极为轻松地握住了孙留根犯贱的爪子。
“啊,啊!痛啊!放、放放开我!乔阿爷,放了我吧!”孙留根嗷嗷惨叫,软成一滩。
乔应年嫌弃地甩开手,用力在自已的裤子上蹭了蹭,孙家的垃圾货色越来越不经打。
这两年富贵哥喂着他各种各样好吃的,粮食菜蔬、鱼、肉管够,时不时还弄点新奇古怪的甜点让他试着吃,当真是喂小猪崽似的喂。
他来者不拒,该吃就吃,吃了就拼命干活锻炼,个子头就像是林间的春笋,春雨滋润过,就仿佛一夜之间突突地往上冒,现在他的头顶都能蹭着富贵哥圆圆嫩嫩的肉下巴了。
不但个子长高,他的力道、速度都在使劲在长,偶尔和不开眼的外来混混打架,挨上几拳都浑然无事。富贵哥虽然总是笑而不语,但他心底知道,哥一定给他用了什么神仙法术,才会让他变得这么健壮又厉害。
在孙家时,他整日被孙留根欺负打骂,如今……乔应年看着跪倒在地,握着手腕哭得鬼哭狼嚎的肮脏小子,连打他都嫌太脏。
他背起箩筐转身就走,不想在这堆垃圾上浪费一点时间。
孙喜娣突然跑上前来,扯住了他的衣角,眼泪汪汪地抹着脸,哭道:“哥,哥,你帮帮我,他,他总是打我,还抢我吃的,我……”
她背上的孩子嘶声号哭着,扭动不已,孙喜娣泪盈盈地望着她这个被孙家赶出家门,却好运道被曹家收留,如今出落得又干净、又能干的异姓哥哥,死死不放手。
乔应年垂下眼,轻轻抓住她青筋暴绽的手指一捏,在孙喜娣泪流不止的痛呼声中,漠然指指地上还在哭号的孙留根,说:“他才是你哥,我姓乔,是曹家的人。”
把让他更为烦躁的两个人甩在身后,乔应年迈开步子向着家里奔去,凉风习习从他耳侧掠过,他什么也不想,只想快点看到都快半日不见的哥,他的富贵哥。
越近家门,乔应年的心头就越慌,哥去相看了吗?他……是不是真的要娶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