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自愿营业的(77)
十几年的黑暗,今朝终得结束,群山挡不住正义的脚步,也压不住该有的自由。
周焰扭头,朝埋着爷爷的方向深深望了一眼,而后转过身,向停在前方的车走去。
何迦看着他大步朝前的背影,手指对在一起,留恋地捻了捻。刚刚牵过的温度留在皮肤上,转眼间,又凉了下去。
他忽地收紧五指,只握到了一团无力的空气。
今天天空放得晴朗,夹道青山相送,云朵一层一层朝南游走,很快飘出这片山林。
周焰躬着身子,一脚踏上了车,眼看就要落座。
“小焰!”
背后,何迦忽然抬高声音,叫住他的名字。
周焰一顿,收住脚步、回头看过去。
山谷中恰好荡起一阵清风。
发梢浮动着划过脸颊,何迦站在那儿,突然笑了,温柔得如同冰雪融化的春天湖泊。
周焰看着对方动人的眉眼,一瞬间竟生出错觉,好像此刻何迦的眼睛,比任何时候都要深蓝。
何迦抬起胳膊,笑意依旧柔和。他注视着周焰,很慢很慢地摆了摆手,最后轻轻摇头道,“没事儿,上车吧。”
很多年以后,锦川的大部分都在记忆里逐渐褪色,唯独对方这个笑容,在周焰脑海里一年一年,无数无数遍,每一帧,都清晰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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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在市郊医院门口停车停了老半天。周焰拉开车门,第一时间就去找何迦。
后面那辆车空了,只有一个裹着头巾的女人倚在后排等待接应。
周焰心脏在瞬间急速下坠,他眼前忽地一片黑,过了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他问车上唯一的女人,“你好,刚刚坐边上,有个背包的男的,长头发,他去哪里了。”
“他啊……”女人印象很深,这人上车后便靠着窗户,一边温柔地笑,一边闭着眼落泪,“早下车了。”
“什么!?”周焰用力攥着车门,指节发白,他呼吸开始不稳,“下车多久了?”
“很久了啊,我记不清,好像到了个有人的村镇,就走了。”
周焰调头,拔腿顺着路往回跑。
“快!拦住他!”佟乐看到那道疯了一样蹿出去的身影,忙大声喊。
“放开!”周焰目眦尽裂,拼了命地挣脱,一时间,两三个训练有素的警察竟然都有点按不住。
最后没办法,朝着他后脖颈狠狠来了一下,才让周焰晕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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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天,某医院来了个胃癌晚期的病人,说要办住院。
他住院后什么都没做,只签了两份协议。
一份是自愿放弃抢救,另一份,是遗体无偿捐赠。
一周后,轰动当时的锦川拐卖妇女案上了全国性的新闻,恶劣程度,足以在社会掀起轰动。新闻抹去了周焰和何迦的名字,只客观简单地报道了整个过程。
嫌疑人打了马赛克,但依然能看出来不少锦川的“熟人”,统统判了该有的刑。
周焰被佟乐锁在严加看管的病房里。
市长回来之后才逐渐清醒,后知后觉要找到恩人报恩,佟乐也只是按何迦所托,拜托市长,先安排人手,看好他的恩人之一——周焰。
周焰彻底崩溃,何迦下落不明的每一秒,他每秒都在痛,几天几夜眼都没合,胡茬乱冒,各种逃出去的方法都用了,但于事无补。
他越来越慌,某个预感越来越强。
好在何迦没让他等太久。
也就几天的时间,何迦去世的消息,被佟乐带进了病房。
“癌症晚期,是无药可救的。”佟乐早就哭过几回,一说话还是落泪,“他知道你会想办法帮他治疗,不想拖累你,也不想死在你面前,他说那样,留下的记忆太黑暗,样子也太难看了……”
周焰眼神空洞地盯着前方,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一条眼熟的手帕包着张信铺开在他面前,佟乐说,“他给你的。”
“这条手帕你应该常见,是他的随身所携,何迦唯一的……遗物。”
佟乐看着他,突然泣不成声,“你们那天在窑洞里他吐血了是吗,那是肿瘤扩大压迫到血管了,他……很多癌症患者都这样,吐了血基本过几天就走了。”
“他本来就在强撑着你知道吗!!”佟乐情绪激动,蹲到地上,泪飞出来,“直到看到你成功离开,最后一点力气才用尽了……”
周焰不可置信,嘴唇指尖一直颤,哆嗦着打开了那封信。
纸面上的字迹很清秀,很熟悉,和锦川语文课堂写在黑板上的一模一样。
“小焰,对不起。”
从看到这声小焰开始,周焰的眼泪像开了闸、无意识地流,那柔软的手帕被他攥进手里,何迦柔和带着笑的声音轻轻在耳边响起。
“请原谅我的自私。
原谅我没有选择和你一同渡过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
上车的那一刻,车辆摇摇晃晃通往新的世界,我想这就是最好的分别。我没有勇气让你到了全新的世界,还亲眼看着我离开。
你就把我,和那些不堪的回忆,一同留在锦川吧。
小焰,此前一直同你描述白崖蔚蓝色的天空和蔚蓝色的海洋,纵然那里很美,如果你真的想去,也是美事一桩,不去,其实也一样…那最多是曾经,代表着未来的一道渴望。但我要在这里补充一下,你的未来,绝对不止蔚蓝一种颜色。不过其他的色彩,要等你自己去填充啦。
那天你说爱我,我特别开心,这是我这辈子听过最美好的情话。但还是要说对不起,没法再继续爱你、给你更多的爱了。
宝宝,不要为我惋惜。胃癌晚期,是没救的。
我一早就放弃了治疗,背着行囊,以为最终会落得个客死他乡。
没想到遇见了你,遇见了这么多人,还和你谈了一场很真诚的恋爱。这是意料之外的惊喜,而你,是其中最大的惊喜。
所以,该为我和我们开心才是。
小焰,曾经教你什么是恋爱,现在我想教你什么是分手。人的一生有许多过客,我也不过是其中一段,离开锦川,你还会遇到很多人、和他们探索新的游戏,产生新的美好的回忆。
所以忘了我吧,你要好好的,平平安安的。从前命运让你吃了太多苦,往后一切定是坦途。
好了,要说的就这些了,突然有点不舍得搁笔……
小焰啊,你也……别太快就忘了我吧,不多,记我两年就行。
宝贝小焰,你还有正当好的长长的余生。有我没我,你所抵达的都是很好的人间。
你要尽兴地、不受拘束地、随着心意行走。
最后的最后,就祝你此生,永远平安,永远自由。
何迦于××年,××月,××日。”
“他的遗体呢。”过了很久,周焰站起来,声音和行动都不像自己的,他盯着佟乐,想抓一点莫须有的希望,“我要去见。”
“没了……”佟乐摇摇头,“放弃治疗和遗体捐献一起签,意味着刚死就被拉去……拉去解剖……”
话落进耳朵,周焰视线模糊,他闭上眼,身体颤了颤,下一秒,直直倒地。
“啊——医生——”
与此同时,窗外来了一阵风,那张信飞了起来,贴到窗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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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后。
“不要在窗上写字。”周焰走进教室,拨开围在窗边哈气写字的小孩,“太危险了,懂吗?”
小朋友们乖乖点头,都很喜欢周老师呢,讲得又好又有耐心。
周老师还有个习惯,随身携带手帕,只不过总是同一块,虽然干净,但好旧好旧了。
佟乐大学毕业没几年,便和沈书荟结婚了,两人无比恩爱。佟乐每一天都在用行动治愈着沈书荟当年在锦川受过的伤。
市长后来找到周焰,问他要什么回报,周焰只说了一个,让他读书。
他两年学完小学课程,托关系进了初中,三年后又读了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