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自愿营业的(50)
头几天他们三个对手戏还是少,戏份相对独立,拍摄也分开。
“中午吃饭还有休息时间。”张正川也在旁边,看着金小铎和陆时银来了,拍拍江祝岩,“你去他俩棚里?或者你来我……”
“和他们一起。”江祝岩话说得有点急,旋即不自然地扯扯嘴角,“谢谢张导。”
趁周遭嘈杂,金小铎靠近陆时银,小声地把早上的事情口头解释了一遍。
谁料陆时银双手抱臂,眼尾挑出个漫不经心地弧度,轻佻道,“你给他了也无所谓,我在意的不是那瓶破酸奶。”
那他在意什么?
陆时银自己在那瞬间都没看明白自己的想法,一瓶酸奶而已,真给了确实也无所谓。
只是他看到金小铎和江祝岩在一起特别融洽时,心里就泛出股不爽,挥之不去的那种。
杨春抬腕看表,拍拍手,让他们各就各位,准备开拍。
金小铎甩甩脑袋,暂时清空和演戏相关的一切,迅速调整状态,在机位区域,随着一声咔,旋即入了戏。
周焰十九,何迦比他年长八岁,相处了半个月,对这小崽子的心基本摸了个透。他给对方很柔软的床,去村里阿婆家借干净的衣裳,烧温热的洗澡水。
在周焰周末被带走抽血回来时,何迦并不多问什么。他除了自愿教学,还会到地里帮人家干活,每周多换半斤肉和几个鸡蛋。周焰抽血昏迷,在窑洞的石床上狠狠睡一觉,醒来就被人端着排骨喂。
何迦还会时不时地跟他讲故事,讲外面的世界,讲城市,讲国外。一双蓝眼睛里情绪满是温柔,他讲自己是混血,母亲是英国人,白崖仿佛是世界尽头,海边特别漂亮。
每次他讲这些的时候,周焰都不说话,但何迦知道,对方听进去了。尤其是他聊到锦川以外的地方,周焰面上一丝的动容,从来逃不过他的眼睛。
周焰肯和他多说的第一句话,是某天上午,何迦吃完饭在河边树荫下乘凉。周焰突然跟了上来,蹲在一边,盯着溪水里游动的鱼,闷声说了一句:“你走吧,离开这里。”
何迦心里一动,也知这小崽子没事儿不会说废话,这一定是处关键信息。但还是故作轻松,”我走?我想带你走,可以吗?”
周焰明显一怔愣。幽黑的眼珠闪过微弱的光亮,但不过片刻,这光就灭了。
“我走不了。”他脚底踩着石头,问何迦,“你是怎么来锦川的?”
何迦是跟同事组团来的西北,但到城市之后他就后悔了,心想既然自己决定避世,何必跟人?他跟人略一交代,便脱离了组织。
至于怎么到的锦川,自己瞎逛,又遇见黑车,拉他到荒郊野岭,他下去如厕时,包被扔出来,车也一溜烟开走了。
后面又辗转了几辆过路车,让他们带到有人的地方,每辆车都开了很久,谁知越走越深,最后一段路,是断断续续坐了两小时牛车,他觉得沿途的小村庄实在没意思,没一个入眼的,在那些小村里短暂停留后,索性自己又徒步走了六七小时,才误入到了群山环绕的锦川。
不过这些何迦都没和周焰交代,只简单说:“我真的就是迷路了。”
何迦觉得今晚可以往前突破一点。他从村里的阿婆那里了解到,周焰是五岁时被扔到这里的,那么点一小孩,被扔的时候也不哭不闹,只是饿的受不了时就挨家讨犯吃,仿佛顺从地接受了自己被扔掉的命运。后面才被李家父子收养,但从小也没给过他优待,只把他捉来种田干活、干好了给饭吃,干不好就打。
“后来他长大了点,就经常在张老头那里住。张老头,老光棍了,对他很好呀,当儿子当孙子。可是哟。”婆婆摘着豆角,絮絮叨叨的,“张老头一年前走了,小焰在坟前跪了好几天,眼睛红的,结果没多久又被李家带了回去。”
何迦不知道张老头是谁,但听阿婆的讲述,恐怕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对周焰好的人。至于对方说的一年前,难道周焰已经被当成人肉血包长达一年了?
“你呢。”何迦往河里扔了块儿石头,沉默半响,试探着问,“你是怎么来的这里?”
见周焰许久不说,他便开门见山,直白地问,“为什么被遗弃。想过回去吗?”
周焰低下头,长睫阴影扫过脸上的疤痕,再抬眼时表情很淡,甚至有点要笑。何迦读出来了,那分明是隐忍的苦笑。
他说,“没想过回去。”
“为什么被遗弃。”
白云被风吹着,在头顶缓缓地流,不知道流成什么形状,也不知道流到什么地方去。
停顿良久,周焰眼睛都有点红了,哑着嗓子道,“有些生命被遗弃,是不需要由的。”
说话时,有位妇女背着个不到两岁的婴儿,面容沧桑,三十多岁鬓角却渐白,从后方走过。路过他们时她绷着下巴一言不发,走出一段距离后停在河边,把重重的盆子放下,衣服搓板拿出来,就着溪水沉默地洗衣,背上时不时传来婴儿的啼哭。
他俩看着,何迦想过去帮忙,被周焰伸手拦住。
“嗯?”何迦看向他。
没想到周焰只是盯着这妇女,缓缓开口,“出不去。来到锦川却死活走不出去的,不止我一个。”
空气突然静了,何迦头皮发麻,瞬间有了个猜测。
“咔——”杨春喊了一嗓子,把他们从戏里叫出来。
这段也来回拍了几次,最后一遍通过了,导演转头和摄像讨论,“陆时银这段能把那种复杂的状态演出来,不容易,看他的眼神……”
交流的声音抛在一旁,金小铎站在原地被阳光照了会儿,才慢慢恢复心情。即将探得探得核心,他既紧张、也入了迷。
往旁边一看,陆时银面色还略显凝重。这是……还没出戏?
陆时银看向刚刚的河边。
周焰是超生,计划生育严抓的年代,他在家里被辗转、到处躲藏,最后没逃过被扔掉的命运。
此时陆时银脑子里全是周焰那句------有些生命被遗弃,是不需要由的。
起初剧本读到这句话,他内心有些发颤,直到今天在镜头前演出来,这句话脱口的瞬间,自己五脏六腑竟然都跟着震动。
如果之前的演戏都是照本宣科,那么今天,是陆时银头一次觉得,和周焰这个角色找点了轻微的共鸣。
“陆哥?”金小铎打断他的神游,伸手,两块无糖黑巧,“巧克力,吃吗?”
陆时银回神,顿了顿,毫不客气地拿过来,撕开包装袋,笑一声,“拿我送你的又送我,你还挺会?”
“但我这是,主动送你的嘛!”金小铎抿抿唇,拐弯抹角,誓要为早上的行为证个清白。
“行。”陆时银被逗笑了,另一块巧克力剥出来,送到金小铎嘴里,“不至于一直惦记着,我还没那么小心眼。”
但到了中午,陆时银觉得自己这话说早了。
中午,江祝岩在他们棚里吃饭。因为江祝岩先下的戏,饭早早吃完了,在旁边思考演戏的事儿。金小铎豪华减肥餐,量少,同样率先吃完。
见他空闲,江祝岩又叫他,“小铎,咱们这对手戏,你觉得怎么呈现好?”
“这段没把握啊。”说着,对方晃晃剧本上的荧光笔涂色。
既然是工作上的事情,金小铎没想太多,搬了凳子过去,和江祝岩认真讨论着。
两人离得不远不仅,眼神交流,互相建议,特、别、投、入。
可以。
很好。
陆时银筷子随便翻翻米饭,黑着脸咬了咬后槽牙。金小铎在和偶像拉近距离。既然同剧组,又是一个棚吃饭休息,往后这种机会,恐怕会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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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剧组在山里,道路比较狭窄,导演和演员,也图个效率,都直接选择了搭棚休息的方式。
况且拍摄地点离着住处又近,真想回去的确也很方便,走个五六分钟就到,便没再弄其他复杂的。
撑个棚就够了。
只是第二天,初到片场,金小铎神奇地发现,这略微崎岖的山谷之间,竟然见缝插针地停着一辆辆房车。也不知道是怎么开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