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婚又不离了?!(60)
林燃突然就意识到不能再拖了。
——绝不能!
他放在桌下的手死死攥紧,在那一瞬间下定了决心。
于是七年前那个夜晚就已经准备好的台词,终于在今天被林燃说了出来。
他很清楚自己说出的每一个字对于宴寻而言都是最锋利的刀刃。
它们一下又一下地割在这个弟弟柔软的心上,也一刀一刀地斩断了他们之间以亲情假饰了十几年的枷锁。
一切都很顺利。
如同林燃在心中千百次演练过的那样。
只是他唯一没有预料到的就是被自己刻意留在南城的母亲会找了过来,更没想到宴寻会突然出现。
这么多年,他努力隐藏的一切肮脏真相在此刻被母亲在宴寻的面前全然摊开——
她不爱这个孩子,她原来竟真的一点儿都不爱他。
甚至怨,甚至恨。
林燃原以为自己说的话已经够令这个弟弟伤心,可当母亲那一巴掌打上去的时候,他却甚至根本都不敢去想宴寻到底会有多难过。
十几年的养育之恩,以一张五百万的支票买断。
……竟是最终以这样惨烈的闹剧收场。
回到宾馆,林燃和母亲爆发了有史以来最激烈最可怕的争吵。
林母完全避开了去争论当年的事情到底谁对谁错,她只是死死捏着那张支票,反反复复哭着重复道:
“没有这些钱你怎么办呢?小燃?”
“你没了腿,如果没有这些钱,你后半辈子可怎么办呢?”
——她总是这么说。
从林燃十岁截肢那天就开始了,她总是哭,总是担忧未来,甚至也曾产生过再生一个孩子帮扶哥哥的念头。
但是她身体不好,再生不了了,所以才会去领养一个孩子。
林燃从始至终都知道,他几乎背下她的每一句台词,甚至今天跟宴寻说的那些话,大部分都来自于她。
“小燃你只是一个二本,你又没有宴寻那么好的学历。”
“你的工作也就那么几千块钱,可宴寻动不动就能挣……”
大概只有林燃知道,这个家里最自卑的不是断了双腿的自己,而是他的母亲。
甚至最嫉妒宴寻的,也是他的母亲。
就连极少数亲生父母都会嫉妒子女的优秀和幸福,所以这种事情也并不奇怪。
只是这样的事实林燃花了很漫长的时间才逐渐接受。
因为实在太痛苦了……
她永远絮絮叨叨地对比着两个孩子,并为亲生小孩不及养子而感到恼恨嫉妒。
“而且小燃你现在都没个对象,宴寻虽然找了个男人,可对方家里……”
“妈——!”
林燃终于忍不住了,他眼睛发红,几乎是咆哮着说,
“从小到大最瞧不起我的,最歧视我的,难道不就是你吗?”
“……”
林母猝然愣在原地。
这句话的冲击力太大了,仿佛狠狠当头一棒。
林燃急促地喘息着,仿佛刚刚不是跟母亲吵架,而是经历了一场痛苦的厮杀。
“妈,我是没了腿,可我不是废人,我能养活我自己,我也能为你养老送终。家里的债,你看眼睛的钱,这几年不都是我给的吗?”
“你不要再去找宴寻了……”
林燃上前两步,将女人逼到角落。他严肃地,一字一句地警告着自己的亲生母亲,
“不论发生什么事,你以后永远都不准再去找他,更不能问他要一分钱。”
“甚至这张支票,也不是我们该拿的。”
语毕,林燃强硬地抢过了她手里的支票,当着她的面撕得粉碎。
“啊——!”
刚才愣住的林母瞬间尖叫起来。
她连忙去捡被扔在地上的残片,想要把它拼好,可是无论如何也拼不回去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林母立刻疯了般拍打着林燃,哭叫道——
“那是你爸爸的钱!”
“是我们林家的钱!”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林燃无动于衷,只是用死水般的眼睛注视着她。
好半天,林母哭累了,打累了,才慢慢停下来。
她鬓发散乱,双眼红透,此时看向林燃的目光竟有几分怨怼。
“小燃……你这是要逼死我吗?”
“你现在是要逼死你的亲生母亲吗,啊?!”
“……”
林燃皱起眉,像是感受到极大的痛苦般缓缓闭上了眼。
再睁开时,他直接去拿了一把水果刀,又从抽屉里拿了一瓶安眠药。
砰——!
他把这两样都摆在她面前。
“妈,如果没了那些钱你就要去死的话。”
“那好,我陪你一起!”
林燃惨笑着,
“遗书来首都之前我就写好了,你现在选一样,我们一家三口今晚就可以在地下团聚。”
他今年二十八岁了。
不是懵懂脆弱的十岁,也不是无能为力的十八岁。当年那个躲在房间里自我内疚折磨的孩子终于长大了,不会再为母亲这样的话所威逼妥协。
林燃终于有力量把母亲从宴寻身上撕扯下来,把弟弟从他们这个吃人沼泽般的家里推走,推向只属于他自己的,充满光亮的未来。
“——但宴寻不行。”
“他本来就不是我们家的孩子,他现在也已经有自己的家了。”
林燃再次郑重地,一字一顿地告知她,
“如果你再去找他,问他要钱,那我就只能带你一起去见爸爸了。”
“……”
林母呆呆地盯着他,脸上的表情从怨怼愤怒,到震惊愕然,最后变得惊惧恐慌。
因为她意识到林燃是认真的。
女人忽地瘫坐在地上,她再说不出一个字,只能捂着脸崩溃大哭起来。
“……”
至此,林燃才终于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这么多年的矛盾争吵,他没想到竟是以这样的方式获得了惨胜。
林燃不再理会痛哭的母亲,转身拿起手机,立刻定了最近一班回南城的机票。
接着他点开和宴寻的聊天框,拉起键盘,写写删删,但最终什么也没发出去。
或许,他们以这样的方式作为最终的分别也好……
一个从不爱他的,只会不断索取吸血的养母。
一个脾气古怪,嫉妒怨恨他多年的养兄。
如此不堪的两个人,宴寻应该也不会再留恋。
——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这样想着,林燃竟是在母亲的哭声里慢慢笑起来。
他捂着眼睛笑了很久,笑到整个掌心都湿透了,才终于彻底删掉了宴寻的一切联系方式。
·
花了将近十八年的时间,林燃终于在这天晚上完成了精神上的弑母。
而宴寻对此一无所知。
他和楚停云一起吃完晚饭,一起收拾餐桌厨房。好似世间千千万万对平凡的伴侣之一。
对宴寻而言,单纯的亲吻,拥抱,牵手,陪伴,还有刚才的交流,这些都是最好的抚慰剂。
他已经慢慢好起来了。
不过楚停云显然不觉得那样大的伤害仅仅简单靠这些就能抚平,刚才抱着他落泪的宴寻已经深深刻在了楚停云的脑海里。
这时,他好像忽然想起什么,问:
“既然你当初被林家收养,为什么不姓林?而是叫宴寻?”
“这个啊。”
宴寻回答他说,
“我小时候隐约记得我的名字里有个“yan”字。福利院的老师就多给我起了个一个“寻”字。是希望我尽快寻找到父母的意思。所以就叫宴寻了。”
后来被林家带走之后,林燃非常抗拒宴寻的出现,闹得很凶,说宴寻不是他们家的孩子,让父母把他送走。
为了照顾林燃的情绪,宴寻也就没有改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