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冕之王(96)
唐官生被几个女儿逼得想要跳楼,五个姑娘闹着要让他过户,一个小女儿逼着他偷偷把房子卖了,两厢纠缠下他实在抵不住来找唐珵出主意。
“唐珵你是不是想把我们逼死啊,那是我们养老的房子现在她们都逼着我们卖,我们卖了这个房子去哪里住,难道跟着你去北京住?”
到了现在这个份上,他们其实知道这房子不卖也得卖,不然家里永无安宁之日,只是不甘心还想来逼一逼唐珵。
“房子卖了你们手里面还有一半的拆迁款够给自己安置一个小家了,这房子不卖我就还不了借款,六个姑姑拿不到钱早晚把主意打到拆迁款上,到时候你们两个就别想安度晚年了。”
两个老人年纪也大了唐珵没想着要把他们怎么样,本来也就没几年的活头半截身子在黄土底下埋着,对他们做的太绝到时候舆论都不会偏向自己。
那就谁最贪谁吞恶果吧。
“你们跟小姑商量一下,假如房子卖了我还她四倍的借款,问问她同不同意,这是我最后的让步了。”
当晚他们就打过来电话说小姑同意了。
隔天办理了过户,唐珵就找中介商议了卖房子的事,“一周内出手,价格好说。”
查过房屋信息确定没问题后,中介就将房子挂在了网站上,不到一周唐珵就用二十八万的价格把房子卖了。
但这些钱不足够还清商定的双倍借款,他只能把自己的积蓄拿出来。
钱款一到帐那边才终于消停了,几个姑姑对他殷勤得很,夸他做人厚道赞他们家是鸡窝里出了个金凤凰,说话的时候笑得连嘴都合不拢。
唐珵面上跟她们温软细语,转头就已经打算向公安局报案,这时间不宜过早也不宜过晚,过早显得早有预谋法官在判断的时候会考虑故意的因素,过晚等她们手里的钱花完了,即便判决下来有些人也没有能力偿还,到时候都是麻烦事。
所以唐珵在这边硬是等了半个月,才去公安局报案,控告他的六个姑姑涉嫌借条造假告她们合伙诈骗罪。
由于案件涉及家庭亲属之间的纠纷,按照程序先要进行双方调解,唐珵在这期间手机就没停过,他提前换了个酒店省得她们过来寻死觅活不好收场,唐珵特意在北京找了一个资深打财产官司的律师,委托他和当地的律师替他处理后面的事,临走前唐珵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道,“不是非得把她们全送进去,主要是让她们后半辈子消停一点不要烦我,愿意私下和解把钱主动退回来的就算了,把我的话带到,不想因为自己导致子女以后和政途无缘,就老老实实呆在小县城里。”
前面一门子的绝情手段,这会儿又扔出个糖衣炮弹,律师都以为唐珵到最后一步还是心软了,但唐珵有自己的考量,兔子逼急了也会跳墙,他把老两口的六个闺女全送进去,这两个逼到绝路跑到北京闹着自杀,他这记者也别当了。
唐珵没事的时候又去十里长廊坐了坐,好像看见了当初走在这里的两个少年,那时候以为一切苦难都结束了,眼前的美好和憧憬让少年走的每一步都十分雀跃。
那时候虽然处境不好,但有宋瑜在,他还相信只要走正途只要不学坏,上天就一定会眷顾自己。
那时他还怀着一颗赤诚的心,想着人生最重要的不过两件事,一件爱宋瑜,一件走正道。
唐珵此时此刻心里面竟然又出现做了恶事的自我罚戒感,这种感觉在每次收了不该收的钱时就会出现,他会感觉离那所谓的正道越来越远,唯独配得上宋瑜的那颗心也一点点浸染变脏。
但是他没办法。
他知道有些手段摆不到明面上,知道很多钱是昧着良心收下的,但他不能不这么做,假如人人面前都有一条干净的路谁不愿意走呢,他先得活下来,先得自己过得好,才能分出余力去爱宋瑜。
他不能让自己一无所有,什么也给不了宋瑜,但是嘴上说的比谁都好听,对他来说那不是爱,是拖累。
可是等到自己能给宋瑜什么的时候,一转眼竟然十几年过去了,宋瑜有几个十几年够等他呢,拿着这么多年分离作为代价换自己一条锦绣前程,到底值不值?
唐珵离开县城的最后一晚竟然梦到了唐建业,可能真有鬼混托梦这么一说,在这梦里唐建业的面容一点都不狰狞,年轻俊朗眉眼都是和善。
因为家里养的小猫咪被路过的车压死了,小孩儿哭个没完,他抱着哭闹不停的小孩儿,一边哄着一边往一片小树林里走,“把猫咪埋在树林里,以后你路过这里的时候听见猫叫的话,就是它回来了。”
骗人的,这片小树林里有很多流浪猫,白天黑夜的叫,哪知道哪个叫声是死去的这只猫。
“还会回来吗?”
“当然了,你那么喜欢它,他哪舍得不回来。”
一大一小的身影在树林深处挖了个坑,把装在塑料袋里的猫缓缓放进去,小孩儿就蹲在土堆跟前闭眼祈祷,“你可一定要回来找我呀。”
身边的人站起来,一手牵着他的手,温柔地说道,“回家啦,珵珵。”
唐珵是被一阵雨声吵醒的,这几天连绵的雨势不断,他怔怔地看着窗外,这些年的执念忽然消失,这场慈父的梦做到今天就到头了吧。
也许真的有平行时空,那里的唐珵被所有人爱着,但那不是他。
因为现实里的那只猫,是被唐建业摔死的。
回了北京刚下高铁林清语给他打来了电话,“老大,你老家的事处理完了吗?”
唐珵一只手提着包往前走,接电话的时候步伐微微放慢,“处理完了,刚到北京。”
“那你是不是还要休息两天再来上班?”
“明天就去。”唐珵原本还想休息两天,但临时接到个新闻要做,这事宜早不宜晚。“清语,有个新闻要去东北的一个村子里面,我想带你去但又有点危险,你考虑一下。”
“我当然要去了老大!”林清语兴奋地在电话那边跳了起来,“是什么新闻啊?”
“明天去了见面聊。”
唐珵以前在锦州出差的时候认识了一个朋友,他说起自己老家那边村庄上有个小姑娘十三岁怀孕的事整个村子里传的沸沸扬扬,小姑娘没有母亲是被父亲一个人带大的,这些年除了照顾家里就是上学,在村里被侵犯的机会不多,村子里的人似乎都知道始作俑者是谁,但没人报警也不许人宣扬出去。
在整个新闻行业,唐珵是以文笔出众而盛名,作为长新报的第一笔杆子他远名在外,但这些年也有不少同行抨击他好的文笔其实是用来掩饰采访和主题上的不足,所以唐珵急需要一个主题深刻的新闻为他正名。
当年写天津那篇报道的时候,付陈规曾经夸他的文字是有价值的,他的概述、场景和评论总能拿捏的恰到好处,但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采访不能共情,唐珵当时觉得付陈规对他已经算是相当苛刻了。
既得要求一个新闻记者永远保持毫不动摇的中立客观,又要实实在在地共情被采访者,人很难为此割裂一分为二,唐珵也只能顾左不顾右。
但这次,唐珵想为这个新闻做个特稿,未成年怀孕,满村子的无知包庇,这篇新闻做好能揭露中国小康社会下某些落后村庄法律伸不进手的地方,这样的题材完全符合新中国新闻的主题和野心,唐珵想靠这篇报道拿下中国新闻奖,在长新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
“对了老大,咱们报社最近来了一个关系户是刘总编的亲戚,一来就直接被安排到了调查记者小组,你回来上班的时候小心点,整个报社的人都不去招惹他。
唐珵出了高铁站,拦了一辆出租车,风吹的声音有些颤,“我招惹他干什么,既然是总编的亲戚惹不起躲着点就行。”
林清语悄声道,“老大,上边的人都在议论,刘总编把这个人放在你手底下,是想让他接手咱们小组,你可不能掉以轻心。”
“放心。”关上车门,他又置身于北京城的繁华当中,沉浸于功名利禄的诱惑,“我这位置谁来都能坐的话,我白在报社这么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