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冕之王(14)
方言听着拗口,唐珵离开十几年已经有些听不懂了,全靠半猜半听,“上学以后就没回来。”
“奥。”司机拧开水杯喝了两口,“现在坐客车的人不多,都是图便宜才来坐,现在县里市里的私家车建了个拼车群,能直接送回家去,又方便又快,就是有点贵。”
“多少钱?”
司机冷哼了一声,“客车的两倍,实在是家里没车,不然我也不开这个。”
这两年,网约车的平台发展得不错,拿着私家车跑生意的人也越来越多,但是这种私人建立的拼车群,大概率是不合规的。
“他们有没有在工商局办理的营业执照?”
司机听这话笑了一声,“有个屁,要那玩意儿干什么,有车有驾驶证就能干这活,用不着去工商,不够麻烦的。”
旁边一个大姐出声道,“害,没人愿意费那劲,十天半个月办不下来不说,为了个执照天天跑前跑后的,我有个表姑家想开个饭馆,前前后后交了不知道多少资料,后来干脆送了点钱走了后门一个礼拜就办下来了。都是小老百姓,靠着规矩吃饭,那不知道饿死多少人了。”
有工商的审核把关,起码车辆安全,能避免交通工具超过使用年限而造成事故,这些显而易见的好处,似乎坏在了程序繁冗上。
“现在有网约车的平台,审核注册程序都已经简化,否则这样非法运营要是被人举报了,这些年挣得钱就白费了。”
听罢,司机觉出了不对劲,回头看了唐珵一样,正见他一脸坦然正襟危坐,不像是普通人,语气严肃道,“你是什么人啊?”
唐珵抬头看了他一眼,笑道,“我在北京的大学当老师,有些年没回来了,小时候经常来这里坐车,今天回来看见人这么少就觉得奇怪。”
一听唐珵是老师,司机放下了警惕性,热情道,“原来是大学老师啊,我说瞧着你就是个文化人的样子。那网约车平台他们也了解过,但听说平台要和他们分钱的,司机累死累活拉一趟人三十块钱,他们什么都不干就拿走七八块,这谁乐意?而且听说规定必须得用轿车,那轿车一趟才能拉几个人,还不如开面包车多拉几个多挣点。
唐珵有些好奇,客车和私家车运营算得上是竞争对手,但这客车司机好像句句都在维护,“师傅,私家车抢了你们的生意,你们不记恨?”
司机摆了摆手,“你看看那些车上的司机有几个年轻人?都是和我一样年纪的人,五六十岁找不上工作,不是去看门就是来开车,我们和年轻人争什么?”
车上有人应和道,“这些年县里能干的人不是出去念书就是出去做生意,留下来的都是拖家带口的,能有个营生不容易。”
唐珵听了一会儿便不说话了,新闻只陈述事实,保持客观,不分对错。
但是在互联网加持下的新闻影响力,可能就需要行业下的每一个人去分担了。
唐珵始终觉得,好的新闻是解决问题,而不是激化矛盾。
况且,现下的矛盾说到底其实就在看法规公理大不大得过人情长短。
越是小城市,中间的界限越模糊,三言两语论不出对错。
车行到一半堵车了,前面堵了十几辆重型卡车,司机干脆转头从一个村子里走小道绕路,一来一回折腾了两个多小时,村庄里的路崎岖难走,颠了一路,中路也没来得及吃放,下了车唐珵就皱着眉头感觉胃里不适。
深呼吸了几口还是感觉到胃里恶心。
从客车站出来抬头看了看,县里这些年发展的很好,过年挂的灯笼还没有摘,几乎每条街上都有,小县城有小县城的格调和繁华。
唐珵回来前打听了一下,听说前些年老房子拆了,唐建业的房子估了七十多万,四十多万买了个楼房剩下的三十多万,在唐建业被诊断出得了结肠癌的时候,一半被林红梅卷跑了,一半落到了那没皮没脸的老两口手里。
自己的儿子病得半死打电话求他们给钱的时候,他们话都没说就挂了。
为了止痛灌了自己两瓶白酒第二天一早就走了。
据说死的时候肚子上挠的全是血印。
唐珵听了这些,心里面没什么波澜,甚至笑了一声,欣慰果然世事都讲个因果轮回。
他打了一个车,没有去唐建业的新家,想回以前的老房子看看,小县城不大,但天气太热,唐珵一步也懒得走。
司机带着他沿着长廊开过去,这边风景不错,是上面为了评上卫生县城砸了巨资造出来的锦绣天地,春夏秋天一年三个季节都有活水,沿着县城蜿蜒十里长。
没有开发前,这里就是一片河滩。
小时候被唐建业打了以后,他就躲在河滩底下,哭一顿,等记恨一笔勾销再爬出来悄悄回去。
长大点,没再躲过了,心里的恨就怎么也抵消不了了。
“是这儿吧?”
车停了,唐珵隔着车窗看向外面。
老房子已经没了。
哪一年拆的,他也没问。
听说当初是为扩宽马路拆的。
老房子门前以前有一片小树林,门口还长着一棵有些年头的大槐树,现在什么都没了,土路被铺成了柏油路,两边的平房建成了高楼小区。
热闹和繁华都有,就是没有一点过去的痕迹。
事物更迭从不等人,何况是一个根本不想归家的人。
司机催促了两声,唐珵付了钱下车,一瞬间感觉路上车声人声消失,眼前的大楼倾颓,热闹繁华被撕开一个口子,入眼的是过去的那棵老槐树。
分神的时候,一个少年低着头走过来,不小心和他迎面撞上。
唐珵来不及看他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唐珵!你他妈还真是有娘生没娘养,老子还没吃饭呢,你在外面野混什么呢?!还不快滚回来!”
这声音让他感觉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半分畏惧,半分嫌恶。
然后少年突然抬起了头,满眼冷霜,压着嗓子轻声道,“对不起。”
擦着肩,走了过去。
唐珵伸手,摸了空。
第13章 书看得太多,连沉沦都是罪。
听到铁门发出刺耳的声音,唐珵才从梦中惊醒。
这个季节也就清晨还有两份凉意,到了中午太阳毒辣晒得人能褪两层皮。
唐珵大早上从网吧出来就靠在槐树边上补了一觉,觉得精神好了很多。
放了暑假以后他每天都在网吧兼职,熬个通宵清晨回来的时候,唐建业是不可能醒的。
只能等唐建业一觉睡到快中午,把铁门从里面打开,他才进得去。
唐珵伸手挡了挡光,眼前的小树林隔绝了闹市,到了这个点还是难得的清静。
只是感觉走路的时候脚步有点踉跄,撞了人才撞得清醒过来。
“又去哪儿鬼混了?”
唐珵抬眼,唐建业个子挺高,身形中等,听说年轻的时候长得还算不错。
但他天生视力不行从小就戴着眼镜,时间一长眼窝凹陷,自己行事又猥琐,结婚以后好吃懒做,越长越是一副小人模样。
唐珵隔着不远的距离看着靠在大门口的唐建业,生理上的感觉不适。
“网吧。”
“出息,天天钻到网吧你能有什么本事?”
唐珵没应他,低着头慢慢往家门口走,还没到门口的时候就被唐建业拦住,他微微抬头看见唐建业递给他一百块钱,“你去隔壁买一斤猪头肉再拿一瓶酒,老子吃完饭有帐和你算。”
隔壁的小超市平时烟酒菜禽都卖,唐建业几个月不出去工作,没钱的时候就打发唐珵去赊账。
一开始小超市的老板看着唐珵可怜还愿意赊几次,时间一久知道唐建业是个游手好闲的无赖也不指望钱要回来,但每次看见唐珵过来都要撂两句难听话。
“你怎么又来了?十七八岁的人了连脸皮都不要了?”
唐珵没有理会,把手里的钱递过去,说话显得有了几分底气,清脆的声音缓缓道,“拿一斤猪头肉,一瓶白酒。”
老板娘第一次见唐珵的时候不是这种态度,他低着头怯弱地问能不能赊一斤肉的时候,老板娘拍了拍她男人的肩,“给他切上两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