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冕之王(101)
付陈规一走这项规定严格起来,所有的新闻都必须按照程序一步一步地走,尤其是去外地跑新闻,很有可能涉及一个地区的形象影响,所以很多新闻即便是跑下来到最后也未必能发稿。
所以很多记者宁愿前期审核麻烦点,也不愿意一边报道到最后打了水漂。
唐珵原本打算即刻动身的,但在跟着的人选上和上面出现了分歧。
冯瑞青的原话是这么说的,“小唐,你这次去带上陈浩吧,他刚进报社在一线锻炼锻炼进步快,你把他带出来你们小组不就省心多了吗...”
唐珵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下次吧主任,这次已经定了清语,以后有的是机会给小陈。”
冯瑞青笑眯眯地看着他,看上去有种欣赏年轻人的慈眉善目,但唐珵知道,这副表情实际上是对他头一次拒绝上面的安排,感到惊异而不满。
看了唐珵五秒,冯瑞青端着保温杯喝了口水,动作慢条斯理,但没再看唐珵一眼,“你是组长人选你说了算...”
说罢把保温杯的盖子慢慢盖上,尽职尽责地扮演一个通达的领导身份,“那你去准备准备吧,别在我这里耽误了时间。”
这报社里干实事的不多,多的是一群资历到位的人精。
一出门唐珵就知道自己可能说错话了,带上陈浩未必是冯瑞青媚上做的决定,也可能是刘思方示意过的,到时候刘思方来找自己断然拒绝不了。
部门主任这边拒绝了,总编那边又答应了。
冯瑞青怎么看他...
唐珵觉得头疼揉了揉太阳穴,几天几夜睡不好他感觉自己脑子发胀,做事也迟钝糊涂了。
这种不安感持续到第二天,刘思方终于找了过来,除了找冯瑞青他几乎不来记者部,所以一来就惊起了一片林中鸟,比古代皇帝下江南的派头还要足。
冯瑞青提前知会了大家刘思方下午三点过来视察,几个人早早地就等在了门口,唐珵自然站在趋炎附势的前端,冯瑞青让这边留下来两三个人其余的人全都回了岗位,刘思方一来他习惯性地上前时,忽然被陈浩抢先了一步,“总编,您吃过午饭了吗?”
刘思方笑着冲一旁的冯瑞青说道,“这小子还和我装上了,中午我爱人亲自下的厨我们一块吃了过来的。”
陈浩没有被拆穿的尴尬,在他身旁装乖道,“不是您说的在报社就让我忘了您是我姐夫嘛?”
刘思方满意地点点头,“是我说的,你做的也很好。”
冯瑞青适时上前接话,“诶哟总编,您上边有正确指令,下面人当然乐意服从了,小陈低调行事说明您平常也不爱张扬。就比如今天您说要来也不提前打个招呼,不然同事们早就等到门口了,您要是稍微讲排场点小陈都不至于在报社不敢认您了。”
说完几个人笑了一会儿,唐珵被推开了索性就站在一旁也不上前,说实话冯瑞青这番溜须拍马的说辞从前都是他的台词,他也是第一次站在第三视角看,原来这么恶心。
刘思方也像没看见他一样在记者部像模像样地体恤了一番民情,视察了一会工作,回头才假装看见一直跟在冯瑞青他们身后的唐珵。
“小唐在啊,你不说话我都没看见你。”
唐珵被叫到的时候正在走神,猛然回过神后不慌不忙地走到刘思方跟前,扯着公式化的笑容,“您跟前凑的人太多,想和您献殷勤我都挤不进去。”
刘思方对这种话受用得不是一点,这种话从别人嘴里听多了,但断没有唐珵说出来的让他满足,即便听得出来他只是在奉承,但唐珵这人总给人说什么话都像掺着真的错觉。
“报社里谁不知道你是我手底下的爱将,你们这记者部没了你们主任的位置,都有你唐珵的位置。”
心里为他的话不齿,面上还是那副宠辱不惊又略带谦卑的样子,“知道您这么挑拨我们记者部的关系,隔壁编辑部的林主任又要得意了。”
刘思方笑着拍了拍冯瑞青的肩膀,“你看看,谁能给他挖了坑啊,你们记者部的这块儿宝啊,可不只是笔杆子上厉害,嘴皮子上也不比你逊色。”
冯瑞青笑不达心,“看来我这老东西没几年得让位了。”
“那可不行。”刘思方两边安抚道,“年轻人再有本事也得你这老东西压着,不然各个儿要往天上飞了。”
唐珵彷佛他们谈论的不是自己,跟着没心没肺地笑着,然后就听见刘思方回头跟他说,“小唐,陈浩也得你好好带带,这次去东北苦力活都让他干,他要是不听你的你回来告诉我。”
不等唐珵说话,他又看向陈浩,“这次出去唐记者就是你的领导,好好跟着学点东西。”
“知道啦,总编。”
唐珵的话被噎了回去,林清语在工位上忽然回头皱着眉头看向唐珵。
为了能跟着他出去跑新闻的事已经兴奋了好几天,突然换人她难免失望,但唐珵还是冲着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乱说话,刘思方开口这事就是定局。
说不憋屈是假的,唐珵很想骂人,以他的教养也不至于骂不出口,只是觉得骂了也于事无补,很多事情他做不了主。
报社是个官场的缩影,这里的每个人都一身的当官病,付陈规说的没错,不仅长新报社乃至于全国的报社已经没有几个实打实的记者。
付陈规骂的最难听的时候说他们是一群只会靠背政治书贪求前途的禄蠹。
这让唐珵忽然想起来前两年听同行讲的一个笑话。
在采访一个县教育局局长时问他对于本地教育的发展有没有做出什么规划,那位局长看着镜头脱稿而出,“我们将会坚定不移地按照特色社会主义教育新改革发展...”
后来又采访了一位戒毒局的局长,“我们会坚定不移地走特色社会主义的道路...”
政治书背了一大页就是不说到底要怎么做,那时候同行戏称这俩哥们儿当年考公务员的时候申论出的是一套题。
当年的记者们还是很自由的,高谈阔论,有想法有主见,服务于社会而不屈从于政治。
总坐在一起讨论这些厚禄高官,揶揄说这群人的党心全靠形式主义支撑着,他们最会在镜头面前作秀,他们对党的敬畏心长在了官位上而不是责任上,即便如此仍能够惠泽三代。
一人做官,而后鸡犬升天。
所以付陈规跑去做老师未必是个好事,教育出来再优秀的学生有什么用,未来能用武之地看来已经见底了。
林清语年纪小不懂唐珵的无能为力,怨他人前都没为她争取一下,几天不肯和他说话。
唐珵心里面有愧,自从清语来了报社不管什么事都绝无二话地站在他这边,很多人觉得这不是什么难事,但对唐珵来说太难得而显得可贵。
所以在报社这么多年他手底下就带过清语一个实习生,他不说掏心掏肺的但一定比对别人用心思,这次之所以想着带清语去,一是想着她做出成绩对考研面试有利,二是有了这个敲门砖她研究生毕业以后选择更多,没必要和他一样死守在长新。
横空出来一个陈浩,唐珵比她更难受。
上班的路上,唐珵路过一家奶茶店买了一杯清语最爱喝的杨枝甘露,忽然想起给宋瑜买的第一杯奶茶,当初买了杯最贵的,却忘了问问宋瑜爱喝什么。
唐珵盯着奶茶店看了一会儿,当初说要天天给宋瑜买的,结果现在给谁都买过就是没给宋瑜买一杯。
没机会了...
唐珵茫然地站着,想起宋瑜的时候感觉很孤独,就像去年出差的时候去了一趟锦州,那里有一个特别热闹的夜市,人挤着人往前走,他就跟着人流一直走,走到尽头回头看过去,乌泱泱的人连一丝缝隙都不留,可他还是觉得孤独。
唐珵就买了一杯奶茶,整个记者部的人都没有只给了林清语,讨好的意味很明显,但是林清语并不吃这套,把奶茶搁回他办公桌上,“谢谢唐记者,我最近不爱喝奶茶了。”
唐珵没说话,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付老师为什么喜欢清语了,二人如出一辙的脾气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