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冕之王(78)
宋瑜只停顿了几秒,对着季初晗沉声道,“你再做一套卷子,我给你哥先讲。”
唐珵握着中性笔的两根手指慢慢放松,不易察觉地笑了一声,他有些得意地看着季初晗,从这以后季初晗再来多少次他都不怕了,在宋瑜这里,他输不了。
秦淑容没说话甩了门出去了,宋瑜多余的话一句也没说,低头挨个儿给他讲卷子上错了的题。
“哥,我想喝水。”
宋瑜停下手里的动作看了眼唐珵,他语气虽然认真眼睛里却藏不住心虚,宋瑜撂下手里的笔去楼下倒水,季初晗吃惊地看着他们,不敢相信唐珵真敢提要求,更不敢相信宋瑜真就去给他倒水了。
宋瑜倒了两杯水上来,递给季初晗一杯后,把另一杯放在了唐珵跟前,“喝了好好听课。”
四十度的温水,唐珵抱着杯子磨磨蹭蹭地就喝了两口,宋瑜靠在沙发上眯着眼打量他。
那眼神的探究意味十足,大概想掀开唐珵的天灵盖,看看他脑子里的构造还全不全。
唐珵忽然回头,试探道,“能吃你带回来的蛋糕嘛?”
刚说完,唐珵就赶紧低头看着书,想起临走宋瑜和他约法三章说学习永远大于谈情说爱,他答应的义正言辞,现在却转头就食言了。
身后的声音似乎冷静了几秒,宋瑜慢慢靠过来刻意压低声音,语气里有几分摸不准唐珵想干吗的无奈,“吃了蛋糕专心点听课,行吗橙子?”
不光季初晗,连唐珵自己都讶异于宋瑜真的会满足他的无理要求。
人一辈子总有那么一段春风得意的时候,后来回想宋瑜从这里就开了迁就的头,以后步步退让,怎么能叫唐珵不得意。
吃过晚饭唐珵收拾碗筷进了厨房,宋怀晟不在家方平是从来不沾阳春水的,所以唐珵也习惯了顺手把池子里的碗洗了。
秦淑容追到厨房,特意趁着唐珵一个人的时候开口道,“珵珵,能和妈妈聊一会儿吗?”
唐珵刚把洗洁精挤在海绵上,闻声只能停下手里的动作,到了这会儿他还是不大狠得下心来,任由秦淑容百般殷切但得不到回应,想了一会儿用毛巾擦干净手,“怎么了妈妈?”
听唐珵的语气,秦淑容莫名觉得刺耳,她仍旧和声细语,“从你来北京妈妈确实对你照顾不周,珵珵,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照顾不周这种话原本是不太相熟的人之间的客套话,竟然能用到亲儿子身上,秦淑容挺行的。
唐珵佯装无害,笑着道,“怎么会呢,我是你亲儿子你是我亲妈,我怎么会对你意见呢?妈妈...”
他一双眼睛看起来认真又单纯,“是不是因为这么多年我们没在一起,您觉得我这当儿子的没有尽孝所以对我很失望啊?”
秦淑容被问住,她不傻听得出来唐珵话里的讥讽,她走的那年唐珵才多大怎么说的上尽不尽孝的话,所以他知道唐珵说这话就是用来讽刺她的。
“没有,你那时候还小,我怎么会嫌你没有孝顺我呢...”
唐珵点点头,假意应和了一句,“几岁来着?妈妈,你走的那年我几岁啊,我有点不太记得了。”
秦淑容脸一阵红一阵白,抛弃子女的人原本就听一点话锋不对就心虚,她竟然有点恼羞成怒,“你知道的,我是因为你爸...他动手打了我几年,我受不了了才离婚的...你怪不着我,你应该去怪唐建业。”
最后几个字,尤其是说到唐建业的时候她咬牙切齿,唐珵忽然在这张脸上看到了过去的秦淑容,满目狼狈,一点也没有北京初见那次的温婉雍容,人怎么会一个灵魂两幅面孔呢?
但其实他没怪过秦淑容,秦淑容抛弃他离开这么多年他虽然常常想起她,但一点怨怼都没有过,这段婚姻孰是孰非他最清楚,他宁可觉得是自己的错都没想过要怪秦淑容。
“妈,你走的时候想过我会过什么日子吗?”
这句话,他很早之前就想问秦淑容了,每次唐建业喝多了下死手打他的时候,骂他像骂一个牲口的时候,十五岁那年他差点跳楼的时候...
他都在心里问自己,妈妈走的时候到底有没有想过他会过什么样的日子,会不会想过唐建业会把离异的怒火发到他身上,会不会晚上因为担心他而睡不安稳...
自己逃离深渊了,有没有曾经一瞬间想过带着他一起逃离。
以前没机会问出来,现在问出来却也等不到答案,秦淑容一句话也没说。
没什么意义,想过没想过都没有意义,这些年的日子一秒都不会白过,唐珵不愿意再和她说什么,冷淡地丢下一句话,“唐建业不配做父亲,你也不配做母亲...”
秦淑容并没有因为这话感到羞愧,看着唐珵回过头来咬她的样子反而更庆幸当年的选择,她幽幽传过来一句,“你照过镜子吗?”
唐珵怔住,直觉秦淑容接下来的话绝对不算好听。
秦淑容看着他,神情间最后一点母爱都荡然无存,“都说你和我长得像,其实你那双眼睛和你爸长得一模一样。唐珵,外人看不明白你,但我知道,你和唐建业一样又冷漠又贪婪又自私,你长大了也是第二个唐建业!”
多少年,唐珵不知道从懂事以来的多少年里,都是为了不成为第二个唐建业,在那个小县城里一边挣扎,一边活着。
摆在他前面的全是歪路没有一个人领着他往正道走,可就是为了不成为第二个唐建业,他比别人走得更累,他战战兢兢拿着尺子量着往前走,一步都不敢走歪。
他都这样了,秦淑容还要咒他,这话比让他去死还要诛心。
“你在我跟前才几年,我长成什么样子你凭什么下定论?”
“就凭唐建业打我的时候,你就躲在门后面看,哪一天他就是把我打死了你也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秦淑容脸上清晰可见的是回忆起那段往事的绝望,“我从那时候就知道,我再留在那个家里,就算不死在唐建业手里也要死在你手里,你们两就是一样的本性是改不掉的...”
“不信,你问问你自己...”
“我挺庆幸的。”唐珵回头看了他一眼,忽然释怀,二人自说自话都没想过对方的处境,还谈什么母子情深呢,“把我接来北京的不是你,把我留在北京的也不是你...”
宋瑜去送秦淑容他们回家,唐珵靠在阳台的椅子上合着眼,他第一次没有下楼去送她,每次秦淑容走做做样子也要送到胡同口的。
没看到唐珵的身影,方平皱着眉喊道,“唐珵!不知道下来送送你妈?”
唐珵佯装听不到,甚至合眼合久了真有点觉得困了。
宋瑜替他解释道,“那会儿讲课的时候就说头疼,外面太冷了我怕他感冒了没让他下来。”
方平这才噤声。
唐珵笑了一声,睫毛跟着笑声一起颤,阳台的窗户开了一条缝,呼啸的北风吹进来是穿心而过的冷,吹得人七情六欲都成灰一样的消散,唯独这样的虚荣感是吹不散的。
有人护着,挺好的。
坐着坐着,唐珵真的睡着了。
他那时才三岁...
唐建业动起手来摔桌子砸东西,又喊又骂,他早被吓破胆子了真的不敢挡在秦淑容身前,他是有错,可真的就能让秦淑容记到现在,一点都无法宽恕吗?
秦淑容让他问问自己,他就真的好好问了问自己,到底和唐建业像不像。
像...
不可否认,耳濡目染之下他也胆小懦弱,自私自利。
可也不像,他要真的没一点点好,宋瑜怎么会喜欢他呢。
所以他坚信,自己和唐建业不一样,自己被人爱着也全心爱着别人,宋瑜是天底下最好的人,那他就不会差宋瑜太多...
睡梦中忽然感觉唇上一阵温热,就像是干涸枯竭的泥地里忽然天降甘霖一样,灵魂都在求生。
他慢慢睁眼,宋瑜的唇在他的唇上缓慢地碾磨,吐出的气息带点失控后的急促,感觉到宋瑜的舌头探进来,勾得他魂儿都一块颤动。
他抱着宋瑜的腰,两个人不言不语,从一开始慢条斯理的试探到最后已经分不清楚是谁引导着谁,五感断断续续地消失,但他能清楚地听到窗外风起的声音,卷走尘土,在空中打了个旋,然后嫩芽露了头,冬日就在悄无声息的风中一笔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