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冕之王(117)
这些外伤其实不算什么,当时没觉出来多疼,这会儿忍忍包扎好也就过去了,但风湿的老毛病才是最折磨人的。
唐珵掏出来已经摔坏的手机放在一旁,微微叹了口气,紧绷的神经忽然放松以后大脑忽然停滞,他扶在椅子上忍不住想合眼休息会儿的时候,听到门外的警察像是在和什么人打电话,提起了他。
“已经安全了...”
“受了点伤在上药呢...”
“你已经到了?在急诊这边呢,你过来吧...”
唐珵懒得管是谁,听了一会儿就觉得困意涌了上来,他没办法躺着只能一手扶着凳子把头埋在胳膊里,动一下身上的伤口就扯着疼,这样子睡得并不安稳,一闭眼就是地窖里的样子。
好像还没跑出来,打个盹再睁眼就是死路一条。
唐珵睡得很痛苦,五感比平时更敏锐,但有时又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好像还在村子里,好像在七百始的小房间,又好像在小县城的那张床上。
总之他也不敢睁眼,不管在哪里都是噩梦。
耳边响过很多人的声音,几道熟悉的几道陌生的,走马灯式地过了一遍人生的场,最后只有一道声音留在耳边。
“伤得严重吗?”
唐珵猛然惊醒,抬头的时候腰上和腿上同时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感,但脑子却比刚才清楚很多,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什么,唐珵慢慢伸出手,指尖控制不住地抖了两下。
是做梦吗?
好像听到了宋瑜的声音...
又觉得不太可能,隔这么远...
这时候门忽然被推开一个缝隙,唐珵没有抬眼闷头看着自己裤子上的血迹,可却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期盼而紧张,又怕抬起头来求得都是一场空。
进来的人一直没说话,静默了多长时间不知道,等唐珵咽了咽口水,疲累的神色强打起了几分精神,准备抬头的时候声音传入他的耳中,“伤哪里了?”
语速不算很快听上去和平日里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但唐珵听得出来那语调有种刻意冷静但掩盖不住的紧张。
是宋瑜...
真是宋瑜...
唐珵缓缓抬起头一瞬间眼泪就落到混着血迹的裤子上,好多年前,小县城的葬礼上,他在数九寒天的冬日里跪着守灵,宋瑜也是这样叫人意想不到地就出现了,此刻的冲击力不亚于当时。
“不严重...”唐珵的声音有些干涩,听上去已经没有那样悦耳,他低着头清了清嗓子,头就再也没抬起过。
很严重...
差一点再也见不到宋瑜了...
意识到这个唐珵才觉得难过起来,后知后觉的畏惧感瞬间席卷而来,人的胆子也许就是这样一次次差点失去中变得越来越小。
唐珵觉得可能后半辈子都不会再像昨晚一样,连命都不要了。
狂风作浪了一夜的心到了这会儿更加难以平静,宋瑜想上前抱抱眼前的人,可他身上实在狼狈,白色的衣服上分不清是血迹还是污泥,宋瑜无从下手就怕不小心碰到他受伤的地方。
“小学生都知道遇到事情先报警...”责怪的话卡在嗓子里说了一半宋瑜就说不下去了,失而复得并没有什么欣喜的感觉,反而叫他觉得后怕。
每接到一个电话他都害怕是打来告诉他,唐珵出事了。
他才知道,原来有消息比失联更可怖。
“是...你报的警?”
宋瑜也不知道他究竟哪里受伤了,明明人在面前却不敢伸手碰抿着唇沉声道,“你昨晚没给我发采访资料...”
唐珵茫然地坐在原处,似乎这三十多年连亲爹亲妈都没记挂过他的死活,隔着四百多公里报警不算什么,但因为一晚断联就察觉他可能有危险的,除了宋瑜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了。
“宋瑜,咱俩和好吧...”
坐在椅子上低着头的人忽然抬头,好像眼前已经无路可走却仍然存有一丝希望的挣扎,宋瑜发现,唐珵每一次爱他都是这样孤注一掷,不管后果地赌个输赢,偏偏他能从那眼神里看出害怕,想要掩饰却愈演愈烈。
每一次唐珵这么看他,宋瑜都不愿意让他赌输了。
“就今天一次机会,过了今天我再也不提这茬了,咱们俩就算了。”
宋瑜刚要开口就被唐珵的话气笑,忍住想说的话摔门出去了。
不过两秒钟宋瑜又推门进来,“不是,你他妈威胁谁呢?”
唐珵缓缓抬起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犯浑说那句话,但一开口就已经后悔了,低着头似乎一瞬间所有的气力都用尽了,只剩下一架疲累的躯壳,“我收回我刚才的话,行吗...”
就算宋瑜在气头上也感觉得出来唐珵的状态不太好,在路上听警察描述过始末,想起他刚一只脚差点踏进阎王殿里,宋瑜就跟着心揪在一起的疼。
宋瑜走到他跟前慢慢蹲下,近距离才看出来衣服上的血迹沾了尘土掩盖住,但仍有一种微弱的血腥味,知道记者的行业危险,但他从没想过唐珵有一天会因为这个丢了性命。
“行,我就当只听到了第一句...”
唐珵不易察觉地笑了一声,眼睛忽然不知道应该看向哪里,然后听到窗外聒噪了很久的麻雀叫个不停,那是另一半爱着宋瑜的自己沉寂之后复苏点燃的迹象。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可怜的加成,但要不是仗着这幅样子,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敢再开口。
他只是刚刚找回自己的良心,想顺便把宋瑜也找回来而已。
第77章 直接打断你的腿算了
念念的全身检查结果出来了,医生只和唐珵说了一声营养不良,其余的话都交代给了警察。
唐珵不是监护人,很多私密的问题都要暂时回避一下,在病房里唐珵听到走廊里一个警察忍不住骂道,“妈的,这帮逼玩意儿还提溜着狗脑袋敢说自己啥都没干,这纯他妈狗娘养的。”
年长些的警察低声训斥了两句,“你瞅你张嘴那素质,你是人民警察你知不知道?”
“这帮死玩意儿谁见了不得骂两句啊,他都犯法了我还和他讲什么素质!”
“消停点,说你两句还来劲了...”
唐珵很多年没骂过脏话了,看着有素质多了却不如那位警察有血有肉有温度。
那位年轻的警察他有印象,刚刚进来做笔录的时候一脸崇拜地看着自己,提起案件细节的时候也骂骂咧咧了几句,像是刚刚穿上警察这身衣服,以嫉恶如仇、匡扶正义当作自己的职业精神。
问起来后才知道他在警局已经工作十多年了,刚毕业什么样子这会儿还是什么样子,同期的警察都在往上升,只有他在原地打转,提点过多少次都没有用。
换做以前唐珵不会对这样的人高看两眼,这么多年升不上去无非能力不足或是情商有限,要么就是死犟着不肯顺应世道,无论哪种都不值得夸耀。
宋瑜看了一眼他不达心的笑,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开口道,“觉得这警察脑子不太灵光?”
“不是。”唐珵摇了摇头,只是过来人的经验,看见死轴的人总想劝两句,“稍微变通点,位置才能配得上能力。”
宋瑜欣慰地笑了一声,也许是在笑十几年没见,当初那个只要人多就只顾埋头吃饭不敢说话的小孩,如今也成长得心有笔墨,谈吐自得。
更欣慰的是,现在的唐珵不需要别人强行灌入的价值观去活,他自成一套的是非对错才撑得起现在金玉其中的唐记者。
“昨晚没等到你的消息我特意找了在北京公安局的朋友,就怕我自己跨省报警这边的警察会不重视,但我刚刚听说,昨晚正在值班接到报警电话的就是刚刚那个警察。”
他听着宋瑜缓缓道,“是他听说你们是记者暗访,第一时间察觉有危险但又担心失联是意外影响你们的工作才要求连夜便衣出警。”
唐珵暗暗震惊,失联不到二十四小时不能立案,第一时间就出警要面临可能会出现的无效警情,还要考虑是否会影响记者的暗访工作,这不单单依靠一名警察的敏锐和心细,还要对警察这份职业心怀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