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嘛躲我(9)
女生显然也看到了,视线在两个对视的人之间变换,最终提醒旁边人,道:“方老师?那边的人是在叫您吧?”
方海粟回神:“啊,是。”
“那您去吧,”女生笑道,走开又转身挥手道,“您的课讲得很好,我很喜欢,下周五见。”
方海粟笑,也挥挥手:“下周五见到我的时候不用说‘您’。”
他收敛笑意,走到江遇之身边,见他只顾盯着自己,便移开视线看旁边小园的池塘,道:“你怎么来这儿了?”
事实上,在前段时间,为了所谓的试饭实验,两人虽然聊电话,发信息,但没见面,今天突然碰到,方海粟觉得有点儿猝不及防。
江遇之抬了抬手中的保温桶:“你忘了今天周五吗?”
方海粟懊恼,昨天晚上备课太晚,睡到九点才起来,洗漱完就直接来学校了,没来得及跟他说。
江遇之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忘了,道:“我去你公司,学姐说你来这边上课,我就过来了,幸亏学校不远,开快点,十七八分钟就到了。”
方海粟估算路程,如果是他自己以常速开车,只怕要将近三十分钟,他不敢想象那挤出来的十分钟里,江遇之冒过什么样的险。
“你就不能放公司,再打个电话给我,我自己回去吃?”
江遇之听他语气突然不善,以为他因自己随便冒出来生气,便只能想出个委婉的理由,道:“我想顺便来学校看看嘛,平时也没来过。”
见方海粟没说话,他向四周看了看:“这里还是老样子诶,刚看到你出这栋楼,感觉像回到了几年前。”江遇之笑了笑,“话说你教的是直系的学弟学妹?”
“学姐没告诉你吗?”方海粟凉凉看了他一眼,抬脚往停车的地方走。
这份被抓包的尴尬对江遇之来说基本可以忽略不计,他跟上去,语气带了三分做作的惊讶:“这你都知道啊?”
方海粟懒得理他,等他到了车旁,看江遇之还黏着,有点儿无语:“你车呢?”
江遇之指了指后面,就在不远处。
“那你站我这儿干嘛?”
江遇之提起保温桶,伸到他眼前:“给你,午饭,别饿着了。”
方海粟垂眼看保温桶,嘴唇抿成一条线,眼中情绪不明,他眨了眨眼,抬起眼皮看江遇之时,眼中所有都已敛尽:“你的饭已经做得很好了。”
看他好像还有话说,江遇之笑着打断他:“你这是在夸我吗?是不是觉得我很贤惠啊?哎呀,也就一般般了。”
方海粟直视他带笑的眼,不近人情地道:“我的意思是,完全没必要再实验了。”
“那好吧,虽然我妈好像还不太满意,但你既然这么说了,我回家自己再练练,大概就能交差了吧。”江遇之道。
方海粟愣了两秒,他以为江遇之又会随便找个理由带节奏。
“那今天我做都做了,你吃完吧,当最后一餐,以后我就不送了。”江遇之的手又往前伸了伸,等方海粟沉默着接过去,他便耸了耸肩,“保温桶不用还我了,你应该也不想和我待一起吧,那我回去了,再见。”
他说罢,轻轻笑了笑,转身去自己的车旁。
方海粟本也准备上车,听到他的笑声,开车门的手一顿,没忍住,还是转头了。只看见江遇之的背影,去时步调缓慢,两手空空,与周围匆匆忙忙赶食堂的学生格格不入。
注意安全,去吃午饭。
那些没说出口的关切,江遇之全都不知道。
方海粟坐在车上,打开保温桶,拆了隔层,看着米饭上面的煎蛋发愣。似乎是普通的煎蛋,撒了葱花,色泽明亮,仿佛只要看着,唇舌之间便满是柔软和鲜美。他想,自己其实没说假话,江遇之做的饭真的很好吃。
车外人来人往,方海粟就坐在车里,默默吃饭,心形的煎蛋被他挑出来放好,一口也没动。
11刷脸四
江遇之下班回家,直接去了厨房,蹲着往橱柜里找东西,把前两天买的煎蛋模具全翻了出来,放在流理台上。各种各样的模具摆了很大一片地方,心形的,花形的,米老鼠状的,兔子状的……甚是居家可爱,他从不同角度拍了几张照片发朋友圈。
“九点九成新,谁要?送第一条评论,手快者得。”
新的一周,高楼之间的大道上,来往车流匆匆。
高宁煮了杯麦片,慢悠悠往自己的办公室去,江遇之在路上堵住他,把手上的塑料袋塞了过去,袋内叮叮当当响。
“啥呀?”高宁一手端杯,一手接过去。
江遇之瞥了他一眼:“单身三十年,手速果然不一样。”
高宁还一头雾水,往袋子里瞧,恍然大悟:“这玩意儿啊,还真给我啊?”
“不然呢?”江遇之脸色不太好。
这套模具是他去买菜刀的时候无意间瞥到的,一眼就心动,二话不说便买了回来,想弄出点花样给方海粟看,可是才第一天使用,做饭这事儿就不得善终。他觉得晦气,扔了又浪费,干脆决定送人了。
高宁是抢了江遇之那条朋友圈的沙发后才去看内容的,没想到就这么得了一套煎蛋的模具。
“你怎么买了又给别人?”高宁看他。
江遇之嫌他啰嗦,不耐烦道:“你就说你要不要吧,不要我给第二个人。”
“诶——”高宁躲开他伸过来的手,晃进办公室,回头笑道,“要啊,我借花献佛,送主唱去。”
“……”江遇之见他花枝招展的样子,原地顿了两秒,跟在他身后。
高宁把麦片和模具都放在茶几上,看他还在,疑惑道:“你怎么还在这儿,不会又后悔了吧?”
江遇之鄙夷道:“我是那种人吗?”
高宁把窗帘拉开,室内顿时亮堂起来,他又把落地扇打开,最后靠着办公桌,喝了一大口麦片,看着江遇之道:“这可说不好。”见他沉默,便问道,“有事儿?”
“你和那不知名生物到了什么程度?”
高宁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知道他说的是谁,白了他一眼,道:“人家有名有姓,叫白子谦。”
江遇之并不在意他姓甚名谁,敷衍地点点头:“你们谈了?”
高宁摇摇头:“目前还是朋友。”
江遇之嗤笑一声,道:“说好的快如猛虎?”
高宁换上一副正经的表情:“人的看法是会改变的,不久前还想快点和他轰轰烈烈一场,可现在嘛,就觉得这调子挺好。我们俩离得不远,早上有时间一起跑个步,晚上去酒吧听个歌,周末约着钓个鱼打个球什么的,慢慢来,好像过出了一种岁月静好的味道。”
他说罢也不管江遇之,去隔间洗完杯子,坐在办公桌后准备开始一天的忙碌,敲了敲键盘,抬头,见江遇之眯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突然觉出不对来:“你啥时候这么关心我了?说,是不是有事要求朕!?”
“建国之后不许成精,戏精也不行。”江遇之起身,露出一个善意的微笑,“看在我们合作多年的情分上,我就提醒你一句吧,人家多少岁,你多少岁,人小年轻每天在舞台上活蹦乱跳,你整日窝在办公室养肚子,运动量在同一水平线吗?还慢慢来,小心体力跟不上,生活不幸福。”
“……”感觉膝盖中了一箭,高宁突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方海粟翻完稿子,把下巴搁在桌子上,视线虚虚落在某个点,整个人处于一种放空的状态,窗帘大开,他背后遂落了一身的斜阳,高楼之下,救护车刺耳的鸣笛渐远。这时手机提示灯开始闪动,他转了转眼珠子,样子有些呆,拿过来瞧了瞧,是蒋斌的短信。
“看微信啊啊啊啊啊!”
方海粟眼睛一亮,坐直了身体,嘴角已然带了笑意,刚才的呆愣一下子就跑得一干二净,他点开微信。
“我要回国啦!第一件事就是跑乐水市看你,来接我吗?接吗接吗?”
“我还给你带了礼物,这么义气的小伙子,不接不人道啊!”
“哦对了,我算了算时差,大概后天上午九点到,兴奋!”
“人呢?”
“老年人???”
“方大爷?”
一条接着一条,还是他一贯的作风,方海粟看着这些文字,有种蒋斌就在耳边叽叽喳喳的错觉。
蒋斌是方海粟在英国认识的朋友,很小就出去读书了的,以后准备在那边长期发展。想想,两人好像很久不见了。
方海粟微笑着回消息:“接。”
对面立马变成正在输入的状态,看样子是一直等着,两三秒的功夫就打了一句完整的话过来:“老年人终于上线了,还要我短信提示,差评!”
方海粟看着他的抱怨,仿佛能想象到他皱着整张脸嫌弃自己的样子,笑着回道:“现在看到了也不迟。”
蒋斌懒得打字,开始发语音:“粟啊,回国一切都好?”
方海粟打字:“挺好。”
“啧,挺好是怎么个好法啊?吃得好还是睡得好?床下好还是床上好啊?”蒋斌说话语速很快,几乎是没有停顿,说多了便像一把突突突的机关枪。
方海粟显然是习惯了,发过去的文字逗号是逗号,句号是句号,看起来依然很平静:“挺好,程度副词加形容词组成的偏正短语,此处该为大多时候还可以之意。”
“中国文化博大精深,语言寓意深长,这个挺好,我怎么瞧着不像满意,反而是不愿多讲的敷衍呢?”
方海粟有点无奈,回:“跟聪明人说话,有时候也挺费力气的。”
蒋斌决定不纠结这件事,便道:“不管了,我先去收拾几件衣服,你后天一定要给我空出来啊。”
“行。”
两人各自有事,并非一直联系,如今说起话来依旧熟稔,彼此之间,交情难得。
退出和蒋斌聊天的页面,不免又看见了江遇之的聊天框,头像是张全家福。他犹豫两秒,做了很久想做的一件事——点开大图。照片微微泛黄,年代久远,两个大人靠坐在一起,还是婴儿的江清风被江父抱在怀里,江遇之侧站在江母腿间,一手环着江母脖子,一手拉着江清风肉乎乎的小爪,转过脑袋看镜头。
一家人和谐又温馨。
方海粟用拇指摩挲江遇之八九岁时稚嫩的脸颊,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很久才退出去。
然而下一秒,江遇之的朋友圈让他的这份好心情顿时散了个一干二净。
疲倦像一波迟到的学生抢着进教室那样,如潮般涌进眼眶,方海粟闭了闭眼,压下其中汹涌的倦意,起身离开。
城市的另一处。
江母开着电视,拿小品当绣花的背景音,分心思看了眼厨房里无精打采的儿子,调小了音量,道:“遇宝,你又摊上事了?”
江遇之停下切萝卜的动作,关了火洗了手,坐到江母身边:“妈,我突然觉得没有做饭的动力。”
江母把紫色的线剪断,插好针,抓着江遇之的关键词,疑惑道:“突然?”
江遇之叹了声气,脑袋往后一下靠在沙发背上,看着天花板,脑子里全是方海粟果断的拒绝。什么层次,什么努力,一个多星期能看见多少。都说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得先抓住他的胃,按自己这进度,胃看都没看着,更别说抓了。
江母看儿子这泄气的模样,摸了摸他头发,眯着眼回味了下刚才的触觉,道:“送你一句糙话,凡事贵在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