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蛮人(79)
韩思农笑起来,一种决绝的笑意,从他的脚底板、腹部、胸腔、脑袋集合,汇聚在嘴角,加入到这个笑里。
“我是来看着你死的。”他语调很平淡,手却不自觉握成了拳头,青筋暴起,彰显着凶恶,“不能就这样饶了你,只有你忘记了,那可太不公平了。”
待到第四天,苏素大清早敲响他的房门,告诉他韩庭今天状态清醒,想见见他。
韩思农没有异议。
他慢腾腾从卧室挪到客厅,韩庭正坐在沙发上,看早间新闻。彷佛什么都不曾改变,就像他以前每次离家那般。韩庭端坐在原位,只有一个侧影,连句再见都吝啬给他。
苏素捅了捅儿子,示意他上前去跟丈夫攀谈。
韩思农愣了两秒,而后笑起来,笑和唇都很冷。
“爸——”
韩庭像坐在凋零的王座里,脸色黄而脆,缓缓抬头,对上韩思农。
“你想跟我说什么?”韩思农虽在笑,笑意却没有攀进眼底。
韩庭咽了咽唾沫,粗噶着嗓子,“我跟你妈妈商量过了,还是不去疗养院,多请两个护工在家照料我吧。”
“我不同意。”韩思农坚定否决,“现在不是你说了算。”
韩庭瞪圆眼睛,盯着儿子,发现对方有一股冷冷的、不讲理的力量,试图打压他。
他何尝受过这种挑衅,怒气本能往外冒,决定打压回去,以维护自己陈腐的权威。
“我只要还是你老子一天,你就管不着我,我说了算!你别他妈想骑到老子头上来!”
韩思农卸下笑,面无表情盯着他,总算明白,这人的可恨,直到死都不会悔改。
“你真以为自己只手遮天?省省吧!可别拿你那一套来教训我了,你做过什么缺德事,真以为能一辈子不被人发现,瞒天过海吗?”
“齐婼浅以前跟你说了什么我不在乎,但趁你现在清醒……”
“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问你,当年是你吗,你指使别人去撞的他吗?”
压在心里多年、不辩面目的疑问,就这样从埋葬的过去中横冲直撞,横进了现实。
那个他,不言而喻。
闻言,韩庭浑浊的眼球和面容,变得愈发暗沉,像是即将燃尽的烛火。
他颤巍巍站起来,扬手,想要使老招式,逼迫韩思农按照他的意思服软、就范。
韩思农蔑笑起来,无需韩庭回答,答案昭然若揭。
他轻而易举就反擒住了韩庭瘦骨嶙峋的手臂,消灭了本该成形的巴掌,并将他重重搡开。
韩庭重心不稳,踉跄着摇摇欲坠。苏素惊呼着要去扶他,却被韩思农拦下来。
韩思农不屑和一个已经变成半个傻子的人较量。
即使刚刚韩庭是想要扇他耳刮子,他鄙夷地盯着他,看出了他的低级、卑微、愚笨,衰老、行将就木的一副枯骨。
他给他的耻辱、伤痛,在这时又开始上涌,曾经撞得他面目肿胀,被迫将人生改道,活得不像人样。
“我恨你……”韩思农声音坚硬平直,“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我希望你马上死了就好。”
他转向在一旁目瞪口呆的苏素,“你也一样,我会一直恨你恨到你死。”
第61章 chapter 59
苏素觉出了来自儿子的深刻敌对感,没料到儿子就这样冷不防地撕破维持多年的平静,毫无准备地慌张无措起来。她想要辩解什么,却发现喉咙锁紧,难以发声。
“到此为止吧……”韩思农把脸转开,动了动,准备从这场僵持里撤退,“我不会再回来,有什么事也不要再联系我,你们的人生你们自己作主。”
韩庭勃然作怒,“你还有脸问这些?自己干的事有多恶心你心里不清楚?都不带害臊的?还敢反过来质问你爹妈?!为一个男狐狸精,把家都拆散了!他到底有什么魅力,能把你迷得三迷五道的?!”
韩庭激动得脸色泛红,呼吸仓促,只能停下来,喘上好几口气,再接着骂,“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你要是真孝顺,你会这样孝敬你爹妈?!有本事再也别进这个家门,老子不稀罕有你这种丢人现眼的混蛋崽种!”
韩思农耸耸肩,从韩庭的角度出发,他本就不是合格孝顺的儿子,不啻多加一些得罪。
“我留了一笔基金给你们养老……有些父母和子女是没有缘分的。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断绝关系。”
韩思农的表情和姿态异常坚决,不容置喙。
“小思,不要意气用事,快跟你爸道个歉——”苏素想要去拽韩思农,却被他狼狈地推开。
她盯着儿子一脸若无其事,不免也生出了稀薄的怒火。她不信他如此冷酷无情,毫不顾忌父母颜面。
她想,这只是暂时的,他们怎么可能真正剔除这份血脉相连,儿子现在只是一时冲动,等到冷静下来,一切就会恢复如常。
“结束了,不要妄图再改变我的想法……”韩思农再次开口,把所有的退路斩断,“你们就当没有生过我,或者我死掉了。”
在机场贵宾室候机时,韩思农百无聊赖,划微信,划到与齐婼浅的对话框。他顿住,略作思索,向前妻发了一条文字信息。
机场广播在响,提醒迟到旅客登机。他的爆发迟到太久,久到差点夭折。
最后离开,苏素仍在不信邪地挽留,想要用假大空的亲情融化他,指望他融成一滩水。
他们始终没有意识到,水最柔,任人揉搓,可一旦经过高温,即会蒸发变无形,成为一场空。
没过多久,微信便弹出了来自齐婼浅的语音通话。
韩思农调整了下呼吸,接起来。
“韩思农你在耍什么把戏?”齐婼浅心直口快,“你要是怀疑我就直说,过了这么久,无缘无故旧事重提,你到底想干什么?”
韩思农低下头,笑了笑,解释,“淡定淡定,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向你确认一些情况。”
“你在暗示什么?”齐婼浅问,“别绕弯子了,你觉得我当初故意跟你爸告状吗?”
韩思农垂下眼,脸上出现一个类似戏谑的笑容,“不重要了,反正已经结束了。”
“什么意思?”她警惕地问。
韩思农平静道:“我跟他们彻底闹掰了,老死不相往来。”
接下来的余生,他总算能痛快了,不会再痛快不起了。
电话那头忽然沉默了,齐婼浅大概在消化消息,隔了半晌问:“为什么要告诉我?”
韩思农不答反问:“你怎么想?”
“我?”齐婼浅讥笑了一下,“我的想法对你而言,还重要吗?”
“没什么,就是想找个人分享一下。”
“分享什么?你觉得这是喜事,该普天同庆吗?”齐婼浅顿了顿,她不再会像曾经那般脆弱而神经质,但该划清的界限必须划清,“韩思农,我只是你的前妻,不是你的朋友,不会因为你的解脱而衷心祝福,我更希望你失去我后,每天都痛心疾首,不再快乐。”
“我知道……”韩思农轻描淡写道,“是我辜负了你。”
换做以往,韩思农若是用这种腔调回答,她势必会怒火攻心。而如今,她真没那么在乎了。
“在你的人生中,有真心对待、在乎的人吗?”她出于好奇问。
韩思农蓦地不吭声了。
齐婼浅当他在犹豫,不禁追问:“总有例外的人吧。”
“没有。”
“真的?”
“啊,严格来算的话,有那么一个。”
“谁,那个例外是谁?”即使时过境迁,齐婼浅每每想到此,依然如鲠在喉,这是她永不和解的心结,“是他吗?”
韩思农无奈地叹了口气,“是小炜啊。”弦外之音,你怎么这么蠢,明知故问。
齐婼浅被噎住,觉得韩思农是在故意偏题。她懒得再跟前夫较劲,果断挂了语音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