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蛮人(134)
“没关系……”韩思农转身,笑了笑,“其实我们可以自己打扫的,反正都没事做。”
闻言,厉永奎讶异地瞪圆眼睛。韩思农大少爷出身,一向四体不勤,需要人伺候,真不知是得病让他转性了,还是年纪大了,试图勤快起来,佐证活力。
总而言之,厉永奎宁肯自己动手,也舍不得让韩思农动手。他换了身衣服,抹了点儿防晒,找出花园耙子,开始整理院子。韩思农想要辅助他,被他拦下。
“你要是想找事做,那不如帮我准备点儿冰饮吧。”厉永奎努努嘴。
韩思农欣然应允。
制冰机需要一个多小时才能制出冰块,韩思农索性将饮料丢进冷冻层。他返回院子,看见厉永奎已经扫完残叶,正在弯腰拔草。
厉永奎穿着长袖单衣,背对韩思农,蝴蝶骨对称且明显。他一动,背部和手臂的肌肉也跟着鼓动,薄薄撑起布料。
腰肢劲瘦,没有一丝多余赘肉,可以想象腹部那里势必匍匐着人鱼线。
五十岁的人了,能保持这种身材,的确自律非凡。
韩思农盯着厉永奎看了一会儿,回到室内,将窗子一扇扇打开,让新鲜的气流蹿进来。
“吃药了吗?”厉永奎带着一身汗走进来。
只要一到药点,他就开始督促韩思农服药。在他的认知里,只要韩思农乖乖吃药治病……他们如今的日子,便有了稳固的基石。
韩思农说吃了。
厉永奎皱眉,神色不由流露出怀疑。
韩思农盯着他被太阳晒出红光的颧骨,“你可以去数数药片。”
厉永奎别开目光,嗤了一声,“我没那么无聊。”
不怪厉永奎会这般不信任和紧张。严英虽与他不对付,但出于好心,还是告诉了他韩思农曾经弃药的事迹。
他不得不多留个心眼,但又不能拂了韩思农面子。
韩思农问厉永奎要不要吃水果。厉永奎凑上前去帮忙,边洗水果,边给自己洗脸。
他图省事,就用甩的,可甩不干脸上的水珠,韩思农瞥见,扯了一张纸巾过来,帮他擦拭。
厉永奎闭上眼,享受韩思农为他服务。韩思农擦脸的手法很细腻,蹭得他心痒,忍不住想要亲昵。
他忽然睁开眼,抓住韩思农手腕,“算了,别擦了。”撂下这句,便转身去了卫生间。
韩思农发现他的脸色,变得比进来时更红了些。
翌日上午,还在床上,韩思农就闻到了房间外的动静……原来,保姆、工人们尽数到齐,开始大张旗鼓整理洋房。出门时,韩思农无意瞥见园丁在翻土挖坑,似乎要种植新的花草。
韩思农去医院,主要是接受检查,再按照他的健康状态,调整干预方案。
韩思农做CT,厉永奎不安地踱来踱去。这是间私立医院,人流不多,沉寂安静,走廊里只有厉永奎的脚步声在孤独回荡。
除此之外,他还能感受到自己惴惴不安的心跳声。
韩思农出来,他立刻迎上去。
“没事别担心。”韩思农拍拍他的肩,两人真是本末倒置。
厉永奎勉力笑笑,装作淡定,可哪敢真的放下心来。
拿到报告结果,医生看了后,很肯定地告诉他俩,目前指标没什么异样,就是血压稍稍有些高,得多加注意。
医生特地告诉厉永奎,韩思农目前没有肌肉僵硬、动作迟缓的情况出现,这是好的征兆。
从医院出来,厉永奎比韩思农还要兴奋。看来谨遵医嘱,按时服药复诊真的有效。厉永奎登时信心十足,预备再接再厉。
回到家,韩思农发现屋内空气清新又凉爽,似乎还有丝丝缕缕的水汽,如同白絮一样在不断蒸发。
“我让他们开了加湿器。”厉永奎解释,“你晚上睡觉时,会发出那种咝咝的呼气声,我怕你觉得太干燥了。”连这种小细节都注意到了,实在是可谓用心。
韩思农目光变得很软,大方地道谢。厉永奎倒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有些发烫的脸。
屋子收拾得差不多了,只剩园丁和两个工人还在后院忙活。
韩思农走到室外,看见他们在合力种两棵树,树干被粗麻绳层层捆缚住了,树根上沾着新鲜的褐色泥土。这场景,令他稍感吃惊。
“枇杷树……”厉永奎走到他身后,低声说,“你以前告诉我,想种两棵枇杷树在院子里。”
韩思农不作声,盯着树。
虽然现在枝叶没那么繁茂,但总有一天,会长得如伞状,结出金黄果实。
“谢谢你。”韩思农转过身来,盯着厉永奎,然后不吭声了。
两人同时沉默,但他们都听得见对方的呼吸声。
厉永奎又开始漫无边际地想,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了些,太想邀功了,不懂得循序渐进?
可没办法啊,他对着韩思农,总是心软,总是先投降的那个……即使当初狠狠报复回去,也不过是逞一时之快。
他没料到,韩思农竟然义无反顾地走了,不屑于再跟他争执。所有的执着,又变得可笑起来。
他后悔吗?有,怎么会不后悔。但有时,他也没闹明白,自己到底该后悔什么。如果随意后悔,那不就是在否认曾经的付出吗?
他更想知道的是韩思农会不会后悔,但大概率是不会的。
“我去印度,是为了一个梦。”韩思农突然开口。
厉永奎讶然两秒,很快恢复如常,动了动眉毛,与韩思农对视。
韩思农平和地笑着,继续道:“我以前看到过一副画,湿婆神被迦里女神踩在脚下,眼睛微阖,半睡不醒的模样。湿婆神是印度教的主神之一,倍受尊崇。
有人跟我解释了他俩的关系,说这女神其实是男神的分身,她踩着他,就是希望他清醒,这个世界才会存在。但这女神却代表毁灭,是暗的那一面……”
厉永奎蹙眉,看得出他不太明白,韩思农为何会毫无预兆地扯起这个话题,但他还是很有耐心地听了下去。
“我后来做梦,梦见了自己成为湿婆神,溺在水里,最后化为虚无。”
厉永奎双手交叉在胸前,下意识问:“你只梦见了湿婆神,没梦见踩着他的迦里吗?”
韩思农摇摇头,低低一哂,“我倒是希望,迦里也在梦里,能拉我一把呢。”
厉永奎愕然,因为,他倏地顿悟,韩思农到底在说什么。
他望着韩思农已经转过去的侧脸,声线发颤,“你希望我是迦里吗?”他试图将自己的表情固定住,不要显得太过于震动,但事与愿违。
韩思农盯着前方,视线落在那刚被种下去的其中一棵枇杷树上,依然很平静,所以就难以看出有什么想法。
两棵枇杷树已经挨着种好,在此落根,细细的枝桠伸出来,蹿到院墙上,随着风,柔柔晃动。
院子里阳光正好。
厉永奎的嘴唇紧紧抿着,抿成薄薄的刀锋,他不敢再作声了。他懊恼自己会不会自作多情。
隔了很久,韩思农语气比之前放地更缓了一些,“你很像我,你又不完完全全像我。想到是你来打碎我,会让我浑身不适。但可能,在这世上,也只有你能拉我一把了。”
因为长期同猫咪分居,厉永奎心里空落落的,有好几次,他叫别人的名字,却叫成了猫的。韩思农看出来他的心不在焉,建议他将猫接过来同住。
厉永奎在心里嘀咕,问韩思农,真的不介意吗。韩思农笑笑,这有什么好介意的。
他甚至有些得意道,认为猫咪肯定会喜欢自己。
厉永奎熟悉自家猫的习性——与外人难以相处。韩思农是好意,他不想打击,毕竟韩思农能有这个心,他就应该感恩了。
猫咪到来的那天,很是胆怯,趴在笼子里怎么都不肯出来。
厉永奎拿食物引诱没用,用爱意呼唤不起作用,用逗猫棒和它喜爱的玩具逗弄,也派不上用场。他只能静静等待猫咪自愿出笼。
他忽然发现,原来猫跟人一样,都是强迫不来的。大多数时候,正是因为欲望太强烈,才渐渐演化出了病态的爱恋。他现在大概是懂了,适当地放手,让出段距离,才能有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