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蛮人(103)
助理拍了拍脑袋,“我带着呢,稍等,厉董。”他从公文包里刚捏出硬皮本本的一角,厉永奎就一把抢了过来。
助理吓了一跳,强装冷静。他觑见厉永奎面色不虞,正欲张嘴询问,厉永奎却两指夹着房证,头也不回地走了。
厉永奎出了交易大堂,直接走到了门口那个卧着铜牛的喷水池边。
他茫然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费了一番劲,将硬皮本撕扯开。外皮很硬,固执地不肯粉碎,内页脆弱,没两下,就被他撕得没了原样。
这张房证,上面的地址是他在澳门买的一栋房子,朝向很好,可以看见海,有漂亮的后花园,大概正如韩思农在梦中所描述的那般。
那一年,韩思农在澳门送了他一块表。如今,他总算有能力,可以成百上千倍地奉送给他。
厉永奎随手一撒,那些破掉的纸张,像柔软的棉条般,晃晃悠悠,飘进了水中,轻易就被吞没了。
第82章 chapter 80
敲钟结束的当天下午,厉永奎就马不停蹄移驾到了澳门。翻修一新,重新开张没几天的永利皇宫,迎来了这位贵客。
赌场耳目众多,一旦有可供吸血的新鲜贵客降临,叠码仔们几乎倾巢而动。托人介绍,几经周旋,一位女叠码仔最终「拿」下了厉永奎。
厉永奎先兑了一百万筹码,不算多,也不算少。但这百万,投入进永利皇宫赌桌的海洋里……
如同一粟,不消几个小时,便能耗解殆尽。开局尽管不利,却并未将厉永奎从赌桌上拽起来,厉永奎又从女叠码仔手上兑了一千万。
他玩得单一,只在贵宾厅死磕百家乐。
厉永奎没有带赌伴,或者,在场的跟他同在一张赌桌上的,都可以称为他的赌伴。
现在比当年,观察路数又方便了些,各种高科技手段应用在赌厅,电子女音悦耳报数,计数屏幕闪着不歇的光,彷佛潮汐潮落,牵引赌徒们奋不顾身,投入赌博汪洋。
厉永奎连押三把庄都赢了,运气似乎开始眷顾上了他。他不急着把筹码拿回来,相反,神情自若地再次推到了庄上。
可他并不是毫无波澜,只是擅于克制,得意和贪婪,交替覆盖了他的眼底。
他并不是为赢了区区几十万,就自负起来,而是这种胜利的感觉,大于赢钱本身。
他在韩思农那边落败,将对垒后的失意,在现实的赌桌上弥补回来。
在赌桌上,他操控自己,不用被人牵着鼻子走,输赢全由自己负责,不必理屈词穷,忍辱负重。
女叠码仔见他势头正好,自知若是错过时机,就没法向厉永奎推销「拖」的玩法。
她心思乍动,还未来得及开口,厉永奎却从赌桌上站了起来。她头皮一紧,心中大叫,坏了。
哪知,厉永奎伸出一支胳膊,优雅地挥了挥掌,像是在招呼她靠近。
“厉先生。”女人连忙迎上去,展出悉听尊便的漂亮笑容。
“一拖三,你这边可以吧。”厉永奎并不看她,下巴扬了扬。
他长得不错,做出这种傲慢动作,却不讨人嫌。
女人谦恭地点头,心中大喜,“可以可以,厉先生想怎么玩都可以。”
助理过来,同女叠码仔交谈了几句,厉永奎一派悠闲地走出大厅,准备换个厅继续。
赌徒信风水,自恃有钱财兑出来的经验,经常不是自视甚高,就是自鸣得意。
厉永奎自认为当赌徒不合格,全凭一腔运势和当下心情,哪管什么高深莫测的口诀和气运。
他的启蒙,全靠韩思农,若不是当年那场心惊肉跳、大获全胜的赌局,刺激得他心痒难耐,他又怎会从此对赌博青睐有加。
挑着眉逛了一圈后,厉永奎才捡了张桌子坐下。跟在他身后的人,殷勤替他斟茶,摆水果盘。他只管专心致志下注。
第一把就是大手笔五十万。
运气这个东西,真是邪门。厉永奎不假思索地又赢了。
女叠码仔挂着虚伪的笑,奉承他。心里盘算得紧,赌徒的钱拿不住,只要厉永奎在这里坐得久,口袋里一分一毫都要被掏空。
“厉先生,今天手气真好。”她虚虚攥着拳头,笑道。
厉永奎丟了她五万筹码,以小费来说,算得上丰厚。
“谢谢,太客气了,厉先生……”她装出虔诚,笑得更开了,顺带递了个职业的秋波,“您以后再来澳门,一定要记得找我哦,我请您吃饭。”
厉永奎不为所动,机械地「嗯」了一声。
连赢五把后,女叠码仔实在是恭维不了了。厉永奎现在倒有了好心情,闲闲朝她笑,趁着荷官发牌间隙,边吃水果边同她打趣,她只能扯起嘴角,递出营业笑容。
心里早就破口大骂了一轮。要她命可以,要她这个女人的钱,那可真是比要命还痛。
厉永奎在这个厅胜得太突出,不少赌客都围了过来,跟风下注。
大概是幸运女神真得对厉永奎今日垂青,厉永奎连连赢下来,从五十万,直接积累到了五百万。
女叠码仔坐立不安,指甲都快刮破了座椅扶手上的真皮。她干脆起身,走了出去,眼不见为净。
毕竟此时,她可是实打实输了一千五百万出去。任谁气量再大,也没法立刻消化。
厉永奎盯着女人那抹纤细的背影远去,嘴角不自觉上翘,得意至极。
在旁人眼中,厉永奎人格复杂,是一个让人难以揣测性情的富翁。他看起来傲气十足,好似秉性高洁,实际上,背地里只要不是被法律能一锤子钉死的「灰色买卖」,他涉猎不少。
他尤其热衷于同外资对抗,抢占亚洲市场,看见鬼佬吃瘪,乐此不疲。
这也难怪。
他的人生几经跌宕,来自于西北县城家庭的穷孩子,拼着一口气考了出去,遇上韩思农,自惭形秽,却不遗余力地追赶。
因为痴迷于这个男人,为他远赴重洋镀金,同他沉沦商场数载后,因爱生恨,反目成仇,可又在年届四十,同这个又爱又恨的男人,化干戈为玉帛。
女叠码仔回到赌厅,手下的马仔过来,向她汇报厉永奎的战绩。妈的,厉永奎又赢了!
这回台面上赢到了一千万。她只觉得眼前一黑,仅仅一个半小时过去,她身家的五分之一,就要输给这个阴阳怪气的富翁。
她抚胸,艰难喘了口气。马仔突然告诉她,厉永奎没下注了,好像在打电话。
她强迫自己走过去看看,指不定厉永奎又想玩哪出花招,最坏的结果是就此罢手,那她可是连叫惨都晚了。
她站在稍远,却又能清楚观摩到厉永奎的地方,装作稀松平常,耳朵却警觉地竖起来了。
“你不来?”厉永奎眯起眼,翘着二郎腿,靠进皮质座椅里。
对面也不知是谁,好似让这位厉害的厉先生起了些恼怒。
“我?你关心我什么时候回去干嘛?”厉永奎换了个姿势,大概是腿翘麻了,指关节在桌面上不耐烦地叩着。
听见「回去」二字,女人条件反射心一揪,恨不得双手合十,跪地向妈祖企盼,让这男人多留一会儿吧,能输一点儿是一点儿,稍稍弥补下她的亏损。
厉永奎忽地不说话了,沉默地握着手机,听了好几分钟。
“知道了。”厉永奎以这三字结束,挂断电话。
“厉先生,怎么了?咱们继续玩?”女人连忙笑脸迎上去,她可不敢掉以轻心,就此让厉永奎成为狠狠坑了自己一笔的漏网之鱼。
厉永奎腾地站起来,女人嗓子眼一堵。
“欸,坐麻了,活动了一下……”厉永奎像是看透了女人心思,狡黠地笑笑,“继续,当然继续。”
虚惊一场。
厉永奎逆反心严重,韩思农那通电话……虽然扰乱了他心神几分,可并不足以驱他下赌桌。
更何况,他现在气势正旺,没理由不再赌下去。他换了把舒适的大靠背椅,摆出不成功便成仁的要命架势,重新上桌。
韩思农曾经不屑徐行是烂赌鬼。他比烂赌鬼强悍的,便是底气与克制,有亡命之徒的狠戾,同时,还有匪徒式的不加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