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始无终(141)
宋白闭了闭眼睛,他现在同样不好受,说不出是身体上更难受还是心里更痛。季随云是真的不明白他曾经做的事有多残忍过分,他就像是不懂事的孩子,不明白后果,面对训斥时脸上还带着讨人怜的委屈和茫然。季随云最多知道有债必还,却不懂感同身受。
“季随云。”宋白轻声对他说:“有的事能忘,有的事这辈子也过不去。”
宋白耐下心,话很平静:“你对我做过很多不好的事,我闹过,但也没像祥林嫂一样时时念叨着。你对我的好我也记得,记的比那些不好的事情要深要清晰,你纵容我,我也纵容你,说到底你再不懂事,那些也不过是咱们两个人之间的事。”
季随云似乎是懂了些什么,脸色开始白起来。
宋白用另一只手轻轻碰了碰季随云的头发:“但是你不能因为我伤害别人,哪怕那个人不是陆伏成。”
季随云还在嘴硬:“如果不是陆伏成,你怎么可能恨我到这个地步。”
“你总不可能因为我去伤害一个对我不重要的人,那个重要的人每一个都是陆伏成,都堪比陆伏成,你动了他们,就是要我去死,明白了吗?”
季随云惶急地更紧地握住宋白的手:“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宋白虚弱的笑了笑:“希望你是真的知道了,我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季随云的脸埋在宋白手上,宋白感受到手背上滚烫炽热的液体,烧的他火烧火燎的疼,他又把季随云弄哭了。
“所以放过我吧,如果要硬留我,我不会害你,但你应该知道人想寻死的话有无数办法,你能救一次,可救不了一百次。”
季随云深深吸了一口:“我不会放了你,以后季随安全权给你带,如果你有死在她面前给她留下一辈子心理阴影的决心,就当我输。”
季随云说完就打了个电话,他有条不紊地安排季随安的家庭教师和保姆管家,顺带让他们带上小老虎。
季随云还是季随云,他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只要还有一个可用的方法,哪怕连孩子都利用太过卑鄙无耻,可总比看着宋白去死看着宋白离开要好太多。
“阿白,这是我最后一次对不起你。”季随云眼睛里还有未褪的湿润。他站起来弯腰捡起地上的刀,把手平搭在柜子上,他举起刀的时候脸上没什么表情,落下时更没有。
形容不出那是什么声音,利器穿透血肉肌腱撕裂肌肉的声音,鲜血迸散血管破裂的声音。那把刀赫然在季随云手背正中穿透进去,力度大到直接钉进了桌子里。
第143章
触目惊心,这是周归璨看到季随云状况时脑海里蹦出来的第一个词。
季随云被医护人员哄嚷着带去手术时宋白闭着眼睛躺在病床上,表情平和到近乎冷漠,可周归璨分明看到了他手掌无意识的几下痉挛。
周归璨缓缓坐在病床边,他是个很斯文绅士的男人,连眼下的几丝笑纹中都写着平和温柔,至少宋白一直都没办法将他和季随云口中在赛道上飙出将近三百迈的不要命的浪子联想在一起。
“我帮随云给你说声抱歉。”周归璨声音低缓:“但我不会替他劝你什么,你受了很多辛苦。”
“没什么必要。”宋白冷声道。
周归璨混不在意的笑了笑,仿佛已经预料到宋白的反应:“我之前劝过许多次随云放过你,不是因为我有多高尚,而是因为我像个精神分裂,一面舍不得他,一面又羡慕他可以和你哪怕有很短暂的在一起的时候。”
周归璨表情带上了些许让人很难懂的东西,他似乎是想开始说故事了:“我也有很爱的人,但我胆怯,只敢一直远远的看着他,他想要做什么都有我支持,我为他铺路,担忧的比他自己担忧的还要多,可更多的却不敢做了,因为我很清楚的知道我们两个人不可能有结果,可他过的也不开心,被那个他喜欢的人伤的体无完肤,我也有过卑劣念头,如果他像你一样没有背景,我可能会对他作出比随云卑劣万分的事。”
宋白终于正眼看他:“你们这种人,拥有的东西那么多了,成天做一副缺了爱就要死要活的样子,恶不恶心?”
周归璨知道他只是在发泄对季随云的情绪,也并不在意:“你或许低估了随云对你有多在意。”
“我从没有低估,可并不妨碍我觉得这种偏执扭曲的爱多让人恶心多让人窒息。”宋白冷笑:“或许你可能也忘了我有一个多在意的爱人,我原本应该过什么样的生活。”
周归璨心上有哪处被触动了似的,一个最有界限感的人竟然失去了界限,他轻轻摸了摸宋白的头,只像在心疼一个小辈而已:“你命好,是随云命不好而已。”
宋白觉得他像个装腔作势的神棍。
周归璨是个多会察言观色心思敏感的人物,可他对宋白的不屑不以为意:“你只需要等,如果随云放过你,你和随云将来相见不相识,回到各自应有的生活。”周归璨话音一转:“他不放过你,就是他落魄狼狈再也辖制不住你。”
“我和你说这些只是想让你暂且不要这么消极极端,你才二十岁,不该被伤成这样子。”
周归璨并不是什么佛口佛心的大善子,真正说起来他或许会比季随云还要铁石心肠。挺可笑的,有些时候他也不清楚自己是为宋白悲哀还是羡慕宋白被爱的那么真实纯粹,他孑然一身三十六年,看破了太多,只有自己的未来迷雾一团,随着年纪越长却只有样子装的越平和,他有多少次想戳瞎自己的眼睛,不计代价争取一次,而不是稳坐高台背地里却犹如热锅蚂蚁。
宋白眨了眨眼,他看着周归璨,竟做出副轻佻戏谑的嘴脸:“可我忍不了了,我纯粹的恨季随云,想跟他同归于尽。”
周归璨道:“他造的孽,劫在你,果却不在现在。”
宋白嗤了声,不在和他说话。宋白觉得周归璨可悲可笑,周归璨算不准人心,他看到的那些东西和人性比,还是太少了,所以也活该只配看着喜欢的人煎熬。
季随云中午时又出现在病房,他的脸色因为失血过多变成纸样的惨白,被包扎的严严实实的手垂在身侧。
“我给你送午饭。”季随云这样说。
王虎拎着保温桶站在门边,季随云没对宋白说,可他却是知道的,季随云处理伤口时跟医生特意说不许用麻药,王虎不知道季随云的心是疼成了什么样子,肉体上的千疮百孔都显得微不足道。
可季随云现在仍忍着杂七杂八的痛楚回到了宋白的病房,他不记得自己的崩溃疯狂,不记得前一秒软着膝盖下跪道歉的卑微,他只知道出无菌室时中午了,宋白该吃午饭了,该吃温软的东西,该准备厚点的外套,不然晚上回家的时候风会凉。
“季随云,装一副无事发生过的样子是不是很难?”
季随云让王虎把粥倒出来,他用左手拿着调羹一点点把粥搅温,一边很自然地回答:“最难的事情在昨晚我体会过了,现在觉得什么都没大不了。”
季随云把粥递过去的时候宋白没接。宋白盯着季随云的左手,良久才道:“你有双富家公子哥儿的手,很漂亮,手指那么长,指甲盖都是粉颜色的。废了一只很可惜。”
季随云身子微微颤了颤,他知道宋白又要往他心上刺了。
“你或许不知道,生过冻疮的手再怎么保养都不会恢复原状了,冻疮还容易复发,一到冷天气,手指会粗红的像小萝卜,又疼又痒。”宋白嗓子有些痛痒,轻轻咳了几下:“沈阳冬天最冷的时候有零下二十多度,我高中时候,陆伏成就在那样的天气里白天打零工晚上接我回家。他的手不好看,是做惯粗活还长过冻疮的样子,可就是那么一双手,给我挣到了高级烹饪课的学费,护我到十九岁都没让我疼过。”
宋白红了眼睛:“季随云,有些东西我昨天确认自己会死时都没想和你说过,而且以后更不会对你说,因为你不配,在你那样对陆伏成之后你就再也不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