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流(190)
陶风澈眼中的喜色止也止不住,满脸都是求夸奖:“我写完了。”
随月生终于分了他一个眼神,也笑了:“好。”
他放下手中的工作,起身走到陶风澈的书桌前,拿起他桌上的试卷翻了翻,看到英语时却忽然皱起了眉:“倒数第二篇,五道题里你错了两道?”
陶风澈呼吸一滞,顺着随月生的目光看过去,心中暗道不好。
果然,随月生的下一句话劈头盖脸地就砸了过来:“怎么回事?”
……当,当然是因为在偷看你啊。
陶风澈悄悄抿了抿唇。
第160章 跨年(下)
今天日期特殊,陶风澈有点赶时间,做计划时便干脆将写起来相对不怎么费脑子的英语作业放到了最后。
可偏偏今天布置下来的这张卷子是张卷,篇幅长,单词难,眼看着时间逐渐逼近零点,陶风澈本就有些心浮气躁,偏偏偷看随月生解乏时又恰巧撞见了他在闭目养神。
大概是因为只是片刻小憩,随月生没摘那副金丝边的平光眼镜,纤长的睫毛浓密微垂,遮住了那双摄人心魄的灰蓝色眼睛。
陶风澈心神荡漾,情不自禁地偷看了好几次,再做题时都还有些心潮澎湃,一不留神就做错了。
……可是这话,借他十个胆子他都不敢跟随月生讲。
昨天还因为哥哥说自己开小差而借故作妖呢,结果今天就盯着哥哥出神到做错题……这事要是真让随月生知道了,皮都得被扒下一层来。
陶风澈脑补了一下,有些胆寒。
随月生的视线锐利,充满探寻,仿佛能够穿破一切虚妄,直达人心。
陶风澈下意识移开了眼,不敢跟随月生对视,大脑飞速转动。
人的潜力是无穷的,尤其是到了危急关头的时候。下一瞬,他忽然计上心来。
“题目有点难。”
陶风澈的声音窦然低了八度,脸上的表情也多了些窘迫,仿佛是因为在心上人面前承认自身不足而感到不好意思。
他再度抿了抿唇,嘴唇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陶风澈极要面子,难得示弱,随月生将信将疑地瞥了他一眼,仔细将这篇看了一遍。
他离开学校已经很久了,又不清楚陶风澈的词汇量,见这篇里的专有名词和长难句确实不少,便已经信了大半分;再转头一看,见陶风澈一脸的别扭,最后的一丝疑虑便也打消了。
“行了,我就问问,又没怪你。”随月生放下卷子,沉吟片刻后抬手揉了揉陶风澈的头。
陶风澈悄悄瞅他一眼,见随月生不像是生气的样子,知道这件事算是给糊弄过去了。他心中一颗大石落地,赶忙嗯了一声,又打蛇随赶上地开始卖乖:“哥哥可以给我讲讲吗?”
随月生一怔。
他刚一成年便被陶知行送去了西大陆,今年五月才重新回到九州,这么多年下来,英语几乎已经跟他的母语差不多了。
这道对他而言是真的没什么难度,可他也是真的不会讲题。
随月生成绩好,当年还在X大读书时,年年都拿全额奖学金。每次老师布置下来作业,临近DDL时都会有一大堆同学来找他借作业,他就把写完的内容拍个照或者截个图,给他们发过去。
倒不是其他学生不爱动脑,只想抄袭,一开始,他们遇到难题时也是试过来找随月生请教的,而随月生也好心地帮忙讲解了。
可惜随月生思维太快,涉猎太广,讲题时一大堆的“易得”“易知”,同学搞不清他的步骤怎么跳的,数字怎么来的,他也搞不清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题反复讲了三遍对方还是不明白。一道题目讲下来,“师生”双方均是筋疲力尽,苦不堪言。
等系里的同学都被“九州来的漂亮学霸讲题”摧残过一遍后,也就再没有人敢来找他问题目了。大家心照不宣地达成了共识,遇到难题,随月生负责发答案,他们负责参考借鉴,也挺好的。
可事实上,这件事不仅对随月生的同学打击很大,也给随月生造成了一定程度上的心理阴影。
此时此刻,陶风澈用这轻飘飘的九个字,成功将随月生拉回到了大学时光。那些怎么讲对方都听不明白的噩梦记忆逐渐复苏,一阵恶寒,张了张嘴,下意识地就想拒绝。
——我还有事,题目先放着吧,等周一回学校了去问老师。
很简单的一句话,只要他开口说了陶风澈就一定不会拒绝,可随月生看着陶风澈那双暗藏期待的狗狗眼,却忽然间说不出来了。
半晌后,他轻轻叹了口气:“我不太会给人讲题,你要是听不懂的话不要怪我。”
“怎么会!”陶风澈瞪大眼睛,就差拍着胸脯指天发誓了。
随月生看他一眼,重新拿起试卷,通读一遍原文后看了看题干,整理了一下思路,缓缓道:“一般来说,应该是先看懂之后再去看题目,但是现在是应试教育阶段,你拿到一篇之后可以先把题目和选项看了,判断一下这道题是属于细节理解题还是推断题,分完类之后再带着问题去读原文。”
“这篇文章里的专有词汇比较多,你可以先标记出来,试着根据上下文推测它的意思,等做完题后再去查字典,上大学以后读论文也可以用这种方法……”
随月生一边说,陶风澈一边在旁边点头,很乖的样子,态度十分端正。
随月生心中好笑,不再继续讲述做题技巧,开始带着陶风澈精读原文。
讲着讲着,随月生忽然停了一瞬——陶风澈很聪明。
他不但能跟得上他的思路,还能做到举一反三,几个长难句都分析得有模有样的,翻译也没出什么错。讲起题来特别顺畅,比他读书时给同学讲题轻松多了。
他微微挑了挑眉,继续讲了下去。
“……大概就是这样。”
随月生讲题讲得口干舌燥,顺手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茶,茶水一入口才想起来,这杯子是陶风澈的。
更亲密的身体接触都做过了,共用一个茶杯算不了什么。他面色如常地将茶水咽下,润了润喉:“听懂了?”
“懂了!”陶风澈用力点头,满脸崇拜地吹捧道,“哥哥好厉害!”
——语调跟十年前,随月生帮他拼拼图时一模一样。
随月生心中一软,恍惚间似乎看见了十年前那个爱哭鬼。脑海中那个矮墩墩的小白团子逐渐拉高,随即跟眼前意气风发的少年人逐渐重合……
他忽然有些怀旧,却不愿让陶风澈看出来,便清清嗓子,转移话题:“先别急着夸我。刚才提到的生词都记下来,再多做一篇,没问题吧?”
“没有。”
陶风澈将随月生刚才那一刹那的晃神看在眼里,却什么都没有说,乖巧地摇了摇头。
他这次没有摸鱼,又一心想在随月生面前展现一下成果,效率高了许多。
十分钟不到,陶风澈放下笔,将答案和卷子一齐递到了随月生面前。
随月生瞥他一眼,眉目含笑:“我来改?”
“嗯。”陶风澈点点头。
“还挺自信。”随月生拿起红笔,顺口调侃,“先说好,错得多了我可是要罚你的,到时候可别哭鼻子。”
陶风澈:“……”
怎么又提他爱哭的事啊!
陶风澈有些羞窘,偏生又没法反驳,干脆别过脸,不搭理他了。
随月生倒也不生气,三两下批改完,轻轻挑了挑眉:“还不错。”
“都是哥哥教得好。”陶风澈转过头来,说得认真,“军功章有哥哥的一半。”
这小兔崽子哪儿学来的这么多奉承话?
随月生失笑,想伸手揉揉陶风澈的头,催他赶紧去洗澡睡觉,可陶风澈却笑眯眯地弯下腰,凑上前来。
“所以奖励哥哥亲我一口。”
随月生:“……”
不是,这到底是谁奖励谁?
他有些失语,想要伸手将陶风澈推开,可对上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却又什么都说不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