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居上(32)
他的声音很稳,听不出半点异样,然而那人看了看他,几乎瞬间被那恐怖的脸色骇住了,顿了顿,方迅速答道:“在北门,那个出口较隐蔽,这个,被扔在垃圾堆里。”
这次跟来的全是穆姓两位先生的亲信,许多事,穆峥并未避讳。
那人继续道:“那地方应该停过车,雨下得太大,痕迹很快没了。没有摄像头。需要去看看吗?”
穆峥微一摇头,一手撑住额角,阻挡了身边的人可能的窥伺目光,却阻不住车窗玻璃中反射出的影像。
镜面中那人双目充血,眼神是极度的阴沉暴戾,额角青筋根根暴起,直似恶鬼一般的面孔,再不复平日里温雅的伪装。
“不必,直接去拳场。”
言毕,他径直拨了个电话:“童老板,我的人在你的场子里丢了,我需要看你们的监控,现在。”电话那头说了什么,穆峥很快挂断了。
紧跟在他身后的男人同样在拨电话,召集泰安在S市分部的人过来,随时待命。
一行人又回转拳场,仿佛被领头那人感染,各个都充满了可怕的戾气,飓风般席卷了整个格斗场。
接引的人早已候着了,只看了穆峥一眼便低下头,闭紧了嘴不敢多言半个字,迅速将一行人带到了监控室。
“穆先生,找到了。”
十数个黑衣的男人全神贯注地查看满房间密密麻麻的屏幕,都不是平庸之辈,洞察力自然惊人,很快有了发现。
穆峥看着屏幕里裴昭闻身边那个年轻男人,目光一瞬间显出些残酷的狠厉,手指点了点,沉声道:“这个人,他的手机号码。”
“请稍等。”一旁恭候着的格斗场的人很快拨了个电话,半分钟后,报出了一串数字。
穆峥转身走到旁边一台闲置的电脑前,打开了某个界面。他的CAO作极其迅速,页面飞快地刷过,几乎让旁观的人应接不暇。
穆峥却全无障碍,双眼紧盯着屏幕,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没多久便停了动作。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屏幕,手指仍保持着前一个姿态,咬牙含血般低低地念出一个名字:“夏——昀——泽——”
倾盆暴雨中,数辆车子疾驰在通往海滨的高速公路上。
“全员就绪,一有消息就会通知。”副驾驶座上的男人挂了电话,回身对穆峥说道。
穆峥点头,脑海中一遍遍过滤着当前所掌握的线索。
裴昭闻受袁旻所托来到S市,目标便是江麟。夏昀泽持续关注着穆家,一有风吹草动,立刻便收到消息,知道有人在查穆家,顺藤摸瓜找到袁旻,即便不明此人调查穆家的动机,但只要知道他与裴昭闻交好就够了。
而彼时,他被穆振国扰乱心神,以为对方投鼠忌器,加上周家已成过眼云烟,再没什么强劲的势力会将主意打到裴昭闻身上,于是他便放松了警惕,允了那人独身来此,却铸成今日大错。
夏昀泽!夏昀泽——他怎么会忘了,还有这样一个人,恨不能啖他肉,饮他血,无时无刻不盼着他在痛苦中受尽煎熬。
就像是隐匿在阴影中的毒蛇,轻易不引人注意,只待窥准时机,便将狠狠掐住他的命门,置他于死地。
穆峥抬手捂住了眼,嘶哑的声音道:“再快些。”
再快些,只怕晚上片刻,就再也来不及。
开车那人没说话,副驾上的男人犹豫了下,低声道:“不能再快了,穆先生,雨太大。人还没有找到,您自己不能先出事。况且,对方的车未必会比我们快。”
暴雨中的冬日凌晨,整个S市都在沉睡,只除了奔波在夜色中的两批人马,今夜注定无眠。
这两方人马相距数百公里,其中一批只有两辆破旧的面包车,载着数个亡命之徒,与一名被挟持的人质。
裴昭闻在颠簸中醒来,冰冷的雨水从车后门没有关严的缝隙里灌入,浇了他一头一脸。许是因为这车实在是破,一路上,裴昭闻后脑在车壁上反复磕碰,很快便醒转过来。
颈侧痛得厉害,江麟出手极重,半点不留情。双手被反剪着绑在身后,裴昭闻感受了下,无法挣开,便也不再徒劳地浪费体力。
他开始思考自己当前的处境。有人把他接近江麟的目的告诉了江麟本人,于是江麟被策反,伙同这一批人绑架了他,以这车子的颠簸程度来看,他们必然没有走大路,却不知究竟是什么目的,又是针对谁而来,袁旻?还是穆峥?
而他又会被带到哪?
大概是在雨水中浸泡太久,裴昭闻有些发烧,头脑昏沉得厉害,他晃了晃,勉力支起身换了个姿势,这才觉出压得发麻的左脚踝处的一点痛意。
太冷了,他身上衣服全部湿透,咬紧牙关也止不住浑身的颤抖,那一点近乎麻木的痛便被他忽视了。
无论如何,不能坐以待毙,这样恐怖的大雨中,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一旦被带到未知的地方,他的处境只怕更加危险,而他……还有人在等着他,穆峥,穆峥,如果见不到他,那人会有多难过?
裴昭闻闭了闭眼,颤抖着侧过身,以肩膀稍稍抵开车后门,双眼竭力朝外望去。泼天的雨水疯狂席卷了整个山野,犹如天河倒悬,黑夜中,茫茫大雨隔绝了视线,却还是依稀能看见微弱的灯光穿透雨幕,照进他眼中。
不行,后面还有一辆车,不能在这个时候。
裴昭闻又坐了回去,避开车门缝里灌进来的凄风冷雨,静静等待时机。
不知过了多久,意志昏沉间,裴昭闻恍惚觉出雨势仿佛更大了些,他此时已烧得神志不清,浑身如置冰窟,冻得发抖,喉间却焦渴得厉害,忍不住就着泼进来的雨水饮了两口,才略微清醒些。
这一次再往后望,已不见了另一辆车的踪影,不知是赶超了,还是落在了后面。裴昭闻管不了那么多,这时候雨势正大,车速不算快,借着车灯微弱的光看了看,公路狭窄,左侧便是一陡坡。
裴昭闻深吸口气,拼尽全力抵开车门,侧身朝着陡坡一头栽倒下去。
穆峥是在轮船上见到的夏昀泽,S市临海,夏昀泽在这里置了房产,船是他自己的,身边带了几个人,金发碧眼的外国佬。分部的人接到指示便往这处赶,颇费了番力气才将人全部制住。
夏昀泽看到穆峥,脸上是极度震惊的表情,他鲜少有这样失态的时候,死死盯住了来人,目眦欲裂,咬牙切齿道:“你居然来了?!你不是放他一个人——呵,呵呵,哈哈哈——”
穆峥大步走过来,充耳不闻,径直伸手扼住了夏昀泽的脖颈,那力道奇大,手掌更如钢浇铁铸般不可撼动,不一时便见夏昀泽脸色涨紫,几近昏厥。
“他在哪?”
虎口略一松,夏昀泽便剧烈喘息,在穆峥的沉声逼问中大声笑了起来。他一边笑着,一边抬头看穆峥赤红的双眼,野兽一般暴怒而狰狞的面容,心中感到无比的快意。
“你的人不是都搜过了吗?找到了,就还给你,找不到——哈,哈哈哈——”
穆峥手指猛地收紧,夏昀泽一口气便猝然卡在喉头,然而他的眼神仍是嚣张,与穆峥对视时,倨傲猖狂一如当年。
正在这对峙的当口,夏昀泽被搜出来放在桌上的手机猛然震动起来,一旁侍立的保镖立刻接通,切换了免提。
便听那头一个男人的声音大喊道:“老板,人跑了——”夹杂在暴雨声中断断续续听不真切,然而只这几个字也够了。
夏昀泽快意的表情倏然定格,旋即更加疯狂地大笑起来:“我输了,又输给你一次——唔——”
不待他说完,穆峥已单手卡着他脖颈将人提起,猛地曲膝狠狠砸在他腹间,继而手指攥住他的头发,迫他抬头与他对视,面上露出了恶鬼般的森然笑意:“你等着,但凡他少了一根头发,我必十倍百倍奉还!现在,你可以打个越洋电话,替我问候一下我们那位好父亲,问问他,今夜睡得可还安稳——”
言毕,再不管夏昀泽是什么表情,穆峥转身,一抬手,大半的保镖便跟上来,浩浩荡荡离开了。
重新定位了打给夏昀泽的那号码的位置,一行人沿着规划好的最短路线赶往目标地点。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下了一整夜的暴雨仍未有止歇的意思。
增援的人手已过百,沿着破面包车开过的路线一路搜寻,始终没有半点线索。
大雨掩盖了所有的痕迹,穆峥看着那破旧的车后箱里积满的雨水,与那水洼中漂浮着的淡淡血色,只觉五脏六腑尽都痛得喘不过气。
一旁跪着的歹徒被枪指着头,哆哆嗦嗦地哭道:“我真的不知道,他啥时候跑的!雨下这么大,车抛锚……”
穆峥抬了抬手,那人便被捂住嘴拖了下去,一旁为他撑伞的保镖低声道:“穆先生,先回车里吧。”
穆峥不说话,只摇了摇头,眺望眼前遮天蔽目的大雨。
这批人从市区离开,走的山路,前后大约三个小时,S市多平原,如果那人半途跳车,一定会找一个不易被发现的位置……
“交代他们,沿途有什么高地,陡坡,仔细找。你也去。”说着,他径自走出了雨伞遮蔽的范围那保镖看出他的意思,跟了上去,有些犹豫道:“您手臂还有伤。”
穆峥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踏进了暴雨中。
到得这一刻,他反而什么都不想了,整颗心尽被那样一个卑微的念头占满,只要那人活着,只要那人好好的,裴昭闻……
大雨冲刷着他的面颊,双眼刺痛,分不清泪水还是雨水不间断地滚入唇间,咽下一口又一口冰冷的苦意。
穆峥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中跋涉,每经过一处陡峭些的地势,都要想办法下去查看一番,实在找不到路,索性就直接顺着缓坡或滑下或滚落,不敢放过每一个微渺的希望。
不多时,他裸露的手掌上便添了无数伤口,蹭破的,山石割破的,不计其数,衣服遮掩下撞击的伤处更是数不胜数。
他却似浑然不觉,全程握牢了手中的照明灯,目光在暴雨中仍是鹰隼般的锐利,只认准了一个目标。
不知过了多久,心中的绝望一点点蔓延,就在穆峥觉得自己快要支撑不住的时候,忽然发现了数十米外一点模糊移动的影子。
那影子躲藏在一棵树后,若不是他的精力太过集中,甚至都很难发现这一点风吹草动。
穆峥只觉自己整颗心被提到了喉口,满腔濒临崩溃的恐惧再也抑制不住,倏然大喊一声,朝那道影子疯狂奔去。
那影子却似受了惊,被这一声震喝催得猛力挣动起来,却仍难以移动半分。
分明只几秒钟的光景,却似一个世纪那样漫长,最后几步的距离,穆峥甚至胆怯起来,直到转过树干,看到那人低垂的头,终于再也忍不住,猛地抱着裴昭闻大声恸哭起来。
那瞬间的仓惶与恐怖稍稍褪却,穆峥很快察觉到了异样,喷在他耳侧的鼻息灼热得骇人,一摸颈侧,却是冰寒刺骨。
“裴昭闻,裴哥,你醒醒……”裴昭闻已然没了意识,却仍在勉力挣扎。穆峥一面在心中绝望地祈祷,一面将照明灯开到最大,检视他身上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