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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居上(29)

作者:醉一剑 时间:2017-08-24 17:36 标签:甜文 娱乐圈 强攻美受 诱受

    第一次,便是他九岁那年,那场怪异的绑架案过后,他小舅舅将他带到了那里。从那时起,他改了姓穆。然而一切并没有什么不同,一直以来庇护着他的小舅舅被送走,他又回到了那个魔窟般的夏家。

    第二次,是数月前,那个叫穆景晴的女人——他血缘上的母亲去世那天。

    穆峥几乎想不起那女人的脸,连带着那一天在病房里见过的所有面孔都化作了一片模糊的阴影,包括穆家的那位权威者。

    这是第三次。

    穆峥站在穆府大门前,抬头望了片刻,面无表情地跟随接引的人走了进去。

    这一回,没有小舅舅陪在他身边,然而他已经再无畏惧。曾经以为阴森冷酷如冰冷的毒蛇蛰伏着,獠牙怒张欲择人而嗜的高门阔宅,已成了一头江河日下垂垂老矣的病狮子。

    ——就如同穆振国这个人。

    穆峥微微偏着头,嘴角是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放肆地打量着面前的老者。穆振国穿着一身黑色的唐装,坐在桌案后,在他恣意的目光中沉下了脸色。

    “你舅舅就是这么教你的?见到长辈这个态度,简直毫无礼貌!”

    穆振国一开口便是斥责,却只引得穆峥一声笑,他目光巡睃片刻,走到近旁的长椅处,悠然落了座,方才漫不经心地开口:“礼貌不礼貌,也不是我舅舅教的。”他眼望着穆振国,嘲道,“您真是贵人多忘事,我自小在哪儿长大的,您最清楚了,不是么?”

    穆振国脸色变了变,嘴角严肃地下抿,每一条皱纹都刻着冰冷的威严。

    就是这个表情。

    穆峥心中恶意翻腾,他记得数十年前的那个夜晚,小舅舅站在这里,将他护在身后,对面的这个人就是这样的表情,一双冷厉阴沉的眼睛望过来,令人不寒而栗。他早已忘了当时发生过什么,唯这一副森冷的表情记了很多年,甚至曾数度入了噩梦中。

    然而今时已不同往日,这位曾经手握权柄叱咤政坛的权威者,仍旧是刚愎自用独断专行,可他已经老了,老到甚至看不清楚自己的老,以为固守着那点余威,就能让所有人对他俯首称臣。甚至到现在,这座府宅里还豢养着家仆,毕恭毕敬地叫他“老爷”。

    身下的座椅是黄花梨木的材质,冰冷而坚硬,穆峥坐得颇不舒服,连带着耐心也消减不少,冷了声道:“找我来,有何贵干,就直说吧。话不投机半句多,这道理,想必您比我懂。”

    穆振国花白的眉毛一竖,像是又要发怒,然而终究克制了些,苍老的声音严厉地质问道:“你三舅的情况,是不是你干的好事?”

    “哈,”穆峥闻言笑了,一手撑着额角,带着点幸灾乐祸的意味,道,“这就兴师问罪来啦?您也真心急,还没尘埃落定呢。”下一刻,他忽地敛了笑,一双湛黑的眼睛沉沉望着穆振国,声音却是极温柔,“没错,都是我做的。不如您再猜一猜,这样的底牌,我手里还有多少,够不够赢得了您这一局,嗯?”

    穆振国威仪的表情终于现出一丝裂痕,隐约有些浑浊的一双老眼瞪大了,喉间“咯咯”两声,却没能说出话来。

    穆峥面上仍是那样温和的神色,心中却极是快意。穆振国做过什么,一桩一件,他都记得清楚,少年时那些事不提,便是他后来去拍戏,碰到的阻碍也不少。

    他从未告诉过穆景曜,其实他心里对当演员这件事并没有那么不在意,甚至是有些喜欢的。他那样的性情,也许只能利用戏剧中一个虚拟的身份来释放自己的本性,他小舅舅只以为他不喜欢过于出名,将隐私全部暴露人前,所以拍戏总挑挑拣拣,但实际上,这其中少不了穆家的功劳。

    他猜得到穆振国什么想法,无非是以为戏子低贱,他偏又挂着穆家的姓,万一声名大噪,将过往那些腌臜事曝光出来,总归是难看。及至后来窥探到他与他小舅舅那些颇可观的财富,又生出贪婪,想要将他招揽回来。

    不肯就范?逼上绝路就是了。

    穆峥从未告诉过裴昭闻,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他阻拦下了多少危机,来自于穆家的,周家的。他只有在那人面前表现得游刃有余,才能让对方安下心待在他身边,所以他从来都是拼尽全力。

    多年未雨绸缪方崭露一点头角,他绝不允许自己输。

    良久,穆振国打量着他,忽然冷哼了声,带着点莫名的意味,冷冷道:“你果然和你的母亲很像,一样的冥顽不灵,愚蠢至极。你以为这样就结束了?”他蓦地笑了,不无恶意地续道,“我不动你,我就看着,你又能逍遥到几时,和你母亲一样,离开了一个男人,又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穆峥倏地沉下脸,死死盯住了对面那张苍老的脸。

    穆振国已收敛了那片刻的忘形,重又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的神态,拐杖重重敲了敲地面,厉声道:“送客!”

    门口候着的管家便进门来,手掌朝穆峥比了比。

    穆峥站起身,毫不留恋地出了门,没有说一个字。

    这场会面前后不过五分钟,走出穆宅,他满脑子都是穆振国最后那句恶语,心里逐渐一片冰凉。

    凡事涉裴昭闻,他都恨不能生出十二分的警惕严阵以待,穆振国那一句正正戳中他的死穴,他的思绪渐渐乱了,辗转来去只问自己,他知道什么?裴昭闻又知道了什么?究竟哪里出了差错?

    

    第三十一章

    

    百思无解,穆峥心潮翻覆,脑海中一遍遍过滤着裴昭闻近来的行踪,与接触到的人。除开他小舅舅那边,他几乎是动用了所有可用的资源来保障那人的安全,明面上随行的只有四个人,但实际,只清查裴昭闻身边的人所消耗的人手便不知凡几。

    这两月间,裴昭闻行踪极简单,因他的缘故,休假的时间反而多,接触到的案子也只寥寥几件。排除了所有陌生的可疑的因素,往来的只有那些熟悉而无害的同事,还有他自己。

    哪里出了纰漏?!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穆峥头昏目眩,只得闭着眼,后脑抵住椅背,冷汗不一时便涔涔而下,浸湿了额间发丝。

    许是他的脸色过于苍白,引得前座的男人回身看他:“穆先生。”

    “没事,开快些。”他的声调隐隐不稳。

    两保镖对视一眼,开车那人加快了速度。

    穆峥竭力喘了口气,压下肺腑里灼烧的钝痛感,拿出手机拨了那个熟悉的号码,他的手止不住地轻颤着,咬紧牙关,听电话那头接通了。

    那人静了一瞬,继而唤他:“穆峥。”

    一刹那间,穆峥只觉胸口像是被一只巨手狠狠攥了下,窒息般的痛意在他的胸腔里掀起了滔天骇浪,挟着强烈的恐怖与惶然转瞬淹没了他。

    裴昭闻声音如常,并没有身陷险境的迹象。

    便是方才穆振国口出恶言,断定裴昭闻会离开他时,穆峥第一个念头也不是那人遇到了危险。穆振国虽然老了,却还没有老糊涂,今天这一场鸿门宴不过只是试探,他知道,若他真的敢对裴昭闻出手,必然招致穆峥的残酷报复——穆景琛就是最好的佐证。所以他只是探一探穆峥的深浅,到得最后,果然话不投机半句多,连带着还要告诉他,他最在乎的人即将离他而去。

    心中的猜测被证实,穆峥却没有半分轻松,他细微地发着抖,轻声问:“你在哪?”

    “我在工作,”裴昭闻仿佛察觉到什么,声音沉了些:“你怎么了?”

    穆峥死死咬着牙,极力压抑着呼吸:“没事,你……早点回来。”

    那一句透着强作出来的温柔,然而他心心念念的人不在身边,并不知他怀着怎样卑微的粉饰太平的愿望。

    ——却终究不可得了。

    穆峥回了家,打开了有些时日没有查看过的定位,怔怔看着屏幕里闪烁的红色图标——那人已是在另一个区,距离安昼事务所近三十公里的距离。

    极度的恐惧过后便是麻木,穆峥漠然心道,他果然太过忘形了。那人待他好,他便放任自己沉溺在那足以醉死人的温柔乡中,忘记了他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忘记了,这一场感情原本是用欺瞒构筑起来的空中楼阁。

    他静了很久,一动不动到半身都发麻的时候,慢慢取过手机,电话拨给了留在裴昭闻身边的保镖之一。

    “穆先生。”

    “嗯。”手机靠在耳边,穆峥微微低下头,一瞬间露出个似哭似笑的表情,缓慢问道:“他现在,在哪?”

    对面的男人似有些不解,但仍是答道:“在事务所,没有出来过,车也在。”

    “是吗。”轻不可闻的一句,不似询问,更像是茫然,这一句说毕,穆峥便挂断了。

    好一个金蝉脱壳,今天这又是第几次?

    穆峥回过神,自嘲般一笑,看了看自己的手,已经不再颤抖。结局已定,他反而冷静下来,但有些事仍是不得不去做,他闭了闭眼,压下心中所有阴暗动荡的念头,开始着手让人调查穆家近来发生的事,以及——袁家。

    他知道裴昭闻此刻所在的那个地方,是他的导师,B大法学泰斗袁教授的家。大学时,他曾见过那位教授许多次,是个极严肃而德高望重的人,但也只是一位寻常学者而已,有什么值得裴昭闻这样瞒着他,对他说谎?

    想不明白,穆峥索性不再计较,只是沉默地坐在书房里,等待着那一场最后的审判。

    不知过了多久,一片死寂中突兀地传来了敲门声,穆峥犹如自噩梦中惊醒,倏然抬头看向声音来处,冷汗爬满了他的额角。

    裴昭闻打开门,一眼望过来,脚步一顿,继而皱了眉:“空调开这么热?”他兀自说着,径直走向穆峥,伸手摸了摸他脸颊,“出这么多汗,生病了吗?”

    穆峥猛地抓住他手,胸口尚在鼓噪着,犹自喘息不定,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悚然感。他以为自己足够冷静,未料不片刻便被悄然而起的恐怖臆想吞没了意识,似真似幻的梦魇中,困兽般挣扎不出,此刻醒过神便明白,他快要支撑不住了。

    裴昭闻见他不说话,只那一双眼眸是滴墨般浓郁的黑色,直直望定了他,心中微觉异样,反手握住他手掌,另一手去抚他眉眼:“今天去复查,怎么样了?对不起,没能陪你。”

    他看着穆峥,面上仍是没有什么鲜明的表情,眼神却暖而柔,带着不自知的怜惜。

    穆峥怔然心道,这么久的时间,他竟然没有发现,这人待他的一举一动,温柔中又含着多少怜意。

    也许他早已洞悉一切,懵懂不知的反而是他自己。

    他知裴昭闻性情,懂他是怎样的情深意重。然而他从不敢期待——不是没有期待,不是不信这个人,只是不信他自己。夏昀泽有一句话说得没错,他这样的人,配得上什么呢?

    从前在这人面前尚维持着完美表象的时候,他还可以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只要好好待他,给他最好的一切,便能守得住这一场感情。

    到如今,无懈可击的伪装已然破碎,他怕了,怕在这人面前露出不堪的面目,怕过往那些柔软而温情的回忆都被他自己玷污。与其日后连美好的记忆都无法给这个人留下,不如便在他尚能维持这完好伪装的时候,放他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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