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甲的千层套路(334)
“嗯。”春日川柊吾点了点头,回想起那些足够滚烫和暖的记忆,眉眼都忽然温和下去。
及川看着他,开口道,“那就可以抛下了,把之前的事情。”
栗发男人脸上原本的表情退却了,有些愣神的抬头看他,却只对上了一双和自己颜色完全相同的眼眸。
“既然现在过得不错,就把之前的事情忘掉吧。”
及川看向面前这个尚未意识到自己到底还背负着什么东西的孩子。
他从不久前那句道歉中,就明白过来春日川柊吾到底还在因为什么惶恐,也许是过去的影响实在太过深刻,在潜移默化下变成了对于抛弃的恐惧,总之,他还困在过去编织成的网里。
他笑着将辣味的咖喱饭送进嘴里,却并不喜欢这个对于口味清淡的人来说并不友好的味道,只是妄图从熟悉的气味里牵扯出什么来。
连着打三份工的安室透都能收养一只小狗来调节自己过于紧绷的精神,连轴转的栗发警官却宁愿在一切工作结束后,窝在看不出任何个人信息的房间里对着电视机上吵吵嚷嚷的综艺发呆,也不愿意再去迎接一个曾经匆匆撇下自己离开的小生命。
所有旧日的残影,变成了春日川柊吾自己画出的曲线,画地为牢般将自己捆死在回忆带来的恐惧当中。
别把自己困在旧日里。
及川说的话很简单,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逻辑。既然已经过得很开心了,有了朋友甚至是家人,那为什么还要因为早就已经过去那么久的事情惶恐不安。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话,栗发的那人却像是被狠狠打了一下脑袋一样,表情都带着些许空白。
春日川柊吾想要说些什么,他护在男人头上的手向下移动,却在贴在后颈处时摸到了什么冰凉的东西,像是项链的绳子。
很熟悉的触感。
他低下头去,看见了之前及川返回来时,不小心从衣服领口滑出,坠在了衣服外面的项链,那个他曾经听男人提过的护身符,近看之下才发现有着过于眼熟的外表。
“取下来吧。”及川低声道。
于是春日川柊吾微微颤抖着手,将其取了下来,紧紧捏在手心里。
那是他曾经做的项链,如果往上找的话,还会有那家福利院的刻字。在福利院里手工课程做出来的东西会被定期拿出去卖,以远超本身却又在合理范围内的价格,以此来换取善款,他在刚刚去福利院的手工课程里下意识选取了男人教他的方式去给项链打结,最结实的打结方式并不需要好的外观,于是他做出了所有孩子里最难看的项链,却还是被冤大头花大价钱买走了。
现在这个冤大头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你...去过那里。”春日川柊吾的声音很是沙哑。
男人没有应答。他当然去过,但也只是偶尔,所以错过了面包的离开和其他很多东西。他记得自己最后一次去的时候,看见了在后院的少年,他和另一个有着黑色头发,面容柔和的少年蹲在一起,认真哄着中间比他们小了很多岁的孩子,那个孩子有着过于特殊的外貌,面无表情,却在抬起头后小心翼翼的抱住了栗发少年的腰,让后者笑的眼睛都弯成了月牙,转头冲着旁边那人说着什么‘小雾先抱得我哦’,眼眸明亮的像是融化的蜜糖。
于是他买走了这个一眼就能看出出自谁手的项链,也放下了心里那点残留的东西,再也没有去过。
下面的吊坠是及川自己加上的,不知道里面放的到底是不是所谓的护身符,但是他每次亲吻项链表面的神情近乎虔诚,大概真的是哪个很灵的寺庙里讨出来的吉签。小小的金属片,被春日川柊吾紧紧捏在手里,膈的手心生疼。
他看了吊坠一会儿,抬头去看及川时,才发现他刚才说最后那句话的时候,再也吞咽不下去的刺眼鲜血终于顺着唇角慢慢淌了下去,滴在身下那人的衣服上,晕开小片的血迹。
这是一个告别的信号。
随着血一滴滴落下,时间被拉长成为了一种可以看见,却又抓不牢的东西,张皇着向远处逃去。
春日川柊吾不知道自己还能说出什么话来了,两人在狭小的空间里几乎贴在一起,他往前凑一点就能将额头与自己分别十五年的父亲相抵。
“我......”他从喉咙里泄出一声来,声音抖得几近哽咽,栗发的男人抬起头,在这种时候反而像刚刚离开生活了六七年的家,在陌生的医院被陌生的父亲带着离开时一样惶恐,他张了张嘴,问出了几乎是每个人都希望在自己父母这里得到的答案。
“......我让你骄傲过吗。”
他说不清楚自己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想到了什么,或许是一碗没有任何味道的面条和面色如常将其全数吃完的男人,或许是被轻易打倒在地后粗喘着爬起来时看见的男人暗沉沉的眼神,又或者只是狭小却又空荡的房间。
带着连自己都想不明白的情绪,他下意识张口,问出了这句前言不搭后语的,唐突的话。
及川安静的看着他。
自己分别了十余年的孩子早已长大,拥有着属于成年人的棱角和身形,但是他看着那双圆润的、与自己有同一色泽的眼睛,却无端感觉自己在看着一个十岁不到的孩子。
很久之前,不到自己腰高的男孩也是用这双亮而明媚的眼睛看着他,仰着那张在他梦里反复出现过的脸,用很低很小的声音,颤抖着问他。
‘我让你满意了吗?’
十余年过去,‘满意’这个将小孩心里所有想法都能反射出来的词被长大后的春日川柊吾狡猾的替换成‘骄傲’,如果被旁人听去,大概只是以为这是一个孩子在询问自己现在的职业和生活是否让父亲高兴。
但是及川了解自己的孩子,即使过去了那么多年,春日川柊吾仍然是一个死脑筋的人,心里拧在一起的那点纠结大概从来没有消除过,即使刚才他说了那些话,栗发的男人仍然需要时间消化,然后才能自己和自己和解。
他询问这句话,就像是在询问自己是否具有了价值,在他这个父亲的眼里。
“你不需要让任何人满意。”及川低声道,换回了这个春日川柊吾真正想说的词。
你不需要让任何人满意,不需要去成为任何别人喜欢的样子,不需要为这些惶恐。
栗发男人微微睁大了眼睛,他还没来得及说出任何一个字,将他完全护在怀里的男人就再次开口了。
“如果你一定要问,就真的把那个词替换成‘骄傲’吧。”及川的眼眸中露出了一点温和的、和他完全不搭配的光,说出的话有些断断续续,“这样...的话,我的答案大概会是......一直如此。”
“无论什么事情。”
你一直让我骄傲。无论是第一次学会在狭小的安全屋里煮出一碗味道寡淡的鸡蛋面,自己离开家去寻找食物,还是在他教所有招式时努力再次站起来,都让他骄傲。
不因为这件事情做得好,仅仅因为我是你的父亲,而你是我的孩子。
因为他从来没有宣之于口过的爱。
及川低下了自己在废墟之下勉强可以活动的头,凑近过去,在自己孩子满是血和灰尘的额间落下了迟来的一吻。
“做你想要做的。”
做你想要做的,成为你想要成为的人。
春日川柊吾的泪水终于决堤。
他含糊不清的吐出自己是个孩子的时候都不怎么会叫的“爸爸”这个称呼,抖着手环住对方的脖子,终于将两人之前的距离完全归为了零,变成了一个还算合格的拥抱。他哽咽着,蜷缩在父亲的怀里,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落在自己额头上的这个吻,又像是想要把原本欠下的那些、那太多东西都补偿给面前这个高大的男人一样。
泪水夺眶而出,春日川柊吾慌乱的亲吻着及川的侧脸,吻和自己一样被血与灰淹没的侧脸,亲他下巴上扎人的胡茬,泪水化在两人贴近的地方,到后面他颤抖着做不出其他动作,只是用侧脸贴着对方的,越落越凶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到两人相贴的地方。
拥抱的地方相接的不过只是冰冷破损的衣服,只有脸颊处是完全没有隔阂物的贴合在一起,一点点传递着两人体温的余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