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不在树篱外 下(31)
换生灵连觉醒都十分危险,容易给周围的人带来巨大的伤害;而尤里作为换生灵,他不但没有崩毁,还难得一见地归化为真正的精灵,他的成长真的毫无代价吗?
这一切会不会仍然和知晓者有关?
尤里曾经说:因为原作品还在,他这个替换品才能稳定。
当时贝洛不喜欢这个观点,现在却很难不往这方面想。
人最怕的不是做最坏的打算,而是眼前一团迷雾。
在雾中,你看不见好,也看不见坏,连要做哪些准备都不知道。
贝洛悲哀地发现,他又来到了自己最不擅长的领域:主动寻找突破,主动做出决定。
他从小到大习惯了被动接受命运。只要脚下有明确的道路,哪怕是被人强行推上这条路,哪怕地上满是尖刀,他也能忍着痛苦,安稳地向前走。
现在,幸好还有这条路——这条幻境中的、两侧开满树篱村中白蔷薇的小路。
贝洛强制自己停止深思,抛开焦虑,只要专注于当下就好。
沿小路走了没多久,贝洛很快看到了“冥河水母”。
这东西完全是个漂浮在半空的巨大的水母,根本不像贝洛院子里的风铃。看来记忆总是会美化加工一些东西。
按照尤里的叮嘱,贝洛站到了水母下方。轻纱状的触足垂下来,将他笼罩在中间。
贝洛从幸好没丢的背包里掏出仪器,测了一下波动数值。和他猜测的一样,读数非常夸张,和身在异位面差不多了。
水母下方应该是幻境中最为隐蔽、坚固的地方,能更好地提供保护。
尤里创造的幻境会干扰有意识个体的全部感知,甚至也会真实地影响到空间。这已经不能简单地称为幻术了,它其实是塑造力相关的魔法。
贝洛没画过画,但他猜测,也许绘画也正是这样的原理。白纸上加了黄绿为主的几个颜料,再加点作者个人的技法与情感,人们就会忘记纸还是纸,大家会指着一张纸说:这是森林。
尤里的魔法形式没有变,仍然和画画有关,仍然需要承载感情。只不过,现在他的“画布”更大、“颜料”更多,他的画已经不再局限于速写本了。
派利文跑不出森林,干脆放弃了。
他藏在树丛间,远远看着不远处大路上的人类。
大部分学生撤出了校区,但还是有一些没来得及离开的人。天黑前人还能走出去,随着太阳下山,原本走过的路变了样,无论怎么走都会回到校区某处。
应急特勤那两支战术小队也还在。他们原本有机会走,但中途又返回来了。
滞留下来的人们聚集在博物馆前。博物馆没着过火,有水有电,咖啡吧里有食物和水。特勤队员们怕建筑内不安全,出了事难以快速逃离,所以让大家在门前石阶上休息,不要长时间停留在馆内。
派利文远远看着这些人,还认出了之前打过交道的几个队员。
他们不让人进建筑里是对的,知晓者可能在到处溜达,看哪个房顶不顺眼就把房子炸了……而把人集中在一起就有点不好,集中起来是方便管理,可万一知晓者找到他们,他们就全完蛋了。
派利文正想着,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不经思考,他迅速擒住肩上那只手,一旋身把对方面朝下按倒在地,一侧膝盖抵在对方背上。
树丛草地窸窣作响。派利文望向博物馆,人们似乎并没听到这边的动静。
“没事,树林外听不见里面的声音。”趴在地上的尤里说。
听到这声音,派利文浑身一激灵。
“你,你是尤里?”
“是呀。放开我吧。”
“你把脸转过来,我看看。”
“你把我按在地上,怎么转?我又不是猫头鹰,能三百六十度转头吗!”
“那叫一百八十度!”派利文纠正道。
尤里脸埋在草丛里,声音闷闷地笑了起来:“太令人震惊了,你数学比我好。”
派利文不知道这算不算数学问题。他看着手底下的后脑勺,沉默片刻,感叹道:“你好弱啊……”
尤里说:“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也这么说我。”
“好像是,”派利文慢慢咧嘴微笑,“你都这样了,怎么一点进步都没有,作为精灵还是这么弱,还是被我打。”
“所以你能确定我是真的尤里了吗?能不能放开我?”
派利文松开手,站了起来。
尤里翻过身,坐在地上叹气。
派利文围着他走了两圈,弯腰看看左脸,又看看右脸。派利文并没有对尤里的红眼睛提出质疑,身为精灵的他认为这很正常。
最后,派利文也盘腿坐了下来:“你怎么无声无息靠近我,如果我不小心把你杀了怎么办?呃……这么一想你还挺厉害的,我竟然没发觉你靠近。”
尤里笑了笑,问:“你怎么样,都治好啦?”
派利文没明白他在问什么。尤里提示道:“那次爆炸。”
“噢!”派利文抱臂挺胸,“受了点小伤,不算什么,很快就痊愈了。”
“你状态好就行,”尤里说,“我想让你帮忙做些事。”
“什么事?”
“尼撒大学里还有四个精灵——当然是指除了你、我、知晓者之外。我需要你去找到它们,打败它们,控制住它们,别杀它们,把它们带给我,我有用。”
“四个?”派利文皱眉,“我只见过两个,应急特勤的人带来的。那两个精灵很服从人类,有点像电视里的警犬,还没警犬可爱。”
尤里说:“你说的两个是游荡在森林里?除了它们还有两个,在车里没放出来。应急特勤开进来四辆车,每辆车里都有一个。”
派利文没有遇到另外两辆车。尤里表示可以带他去,尤里知道位置。
派利文问:“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抓?咱们分头行动不是更快吗。”
尤里说:“我怕打不过。”
“不是吧!你搞出这么惊人、巨大、超级大、巨超级的魔法了哎!”派利文用贫乏的词汇量说,“你怎么会打不过那些精灵?我遇到的那俩很弱的!”
“是这样的,”尤里说,“我精力有限。人没法一边打格斗比赛一边盖房子,不是先干完一个再干一个,是同时。你想象一下,是不是没办法同时做?如果一边盖房子一边哼歌,这就容易做到了。所以我不敢分心去抓那些精灵,但和你们说说话还是可以的。接下来我还要做一些很复杂的事,要储备精力,所以你得帮我去做别的事。”
派利文点点头:“好,我懂了!那咱们走吧,我负责打架,你在旁边等就好。”
两人都站了起来。派利文摩拳擦掌,尤里指了个方向,两人同时迈步起跑。
明明久未见面,他们却比从前更默契了。
两个精灵如同两道夜风,轻柔而迅速地穿行在昏暗的密林间。
派利文边跑边嘿嘿笑。尤里问他有什么好笑的事,派利文说:“刚才你说人不能一边打格斗比赛一边盖房子,我就想到,但是人可以一边打架一边拆房子啊,我们俩就拆过!”
“还真是!”尤里也跟着一起笑起来。虽然严格来说派利文只打了架,拆排球馆主要是尤里的责任。
想到这,尤里又问:“现在有新排球馆了吗?”
“一直没有,”派利文说,“树篱村大家都好忙,没时间搞这些。”
贝洛在“冥河水母”下面站了很久,渐渐有点站不住了。
从前他不至于这么虚弱,都是因为这几个月又是住院又是接连受伤的,再加上本就不方便的膝盖被希锡再次刺伤……即使后来救治及时,贝洛的身体还是明显大不如前了。
幸好希锡用的是那枚取血尖刺,它很细,也不长,没有扎透骨头,不然现在贝洛就有手杖也走不动了。
腿越来越使不上劲。说疼也不是剧痛,总之是难以形容的不适……贝洛想坐下,又怕再站起来更费劲,不由得唉声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