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好我的鱼尾巴(65)
而小池子底部还有很多雪白的蛋,祈玉知道,这些都将会是他的同族,他们的伙伴。如果是为了将它们从冷硬的蛋壳里唤醒,那么白天再痛苦他也会熬下去。
阿圭是个很沉默的孩子,但每当祈玉碎碎念起外面的世界,它的眼睛就会变得亮晶晶的,然后靠在祈玉怀里,听隔着一层皮肤下心脏跳动的声音。
祈玉就会趁机撸一把鱼头,随便哼着不成调的歌。等阿圭睡着后,他又挨个摸摸圆滚滚的蛋,感受里面的生命气息,再回到阿圭身边进入梦乡。
幽静黑暗的池子深处,两个灵魂相互依靠,当他为阿圭唱起摇篮曲时,孤独的世界终于被赋予了意义,如同叶尖露珠般虚幻的快乐让他沉沦。
他甚至觉得自己天生就该属于这里,就该活成这个模样,为同族歌唱,接纳他们的疲惫或悲伤,伸开双臂,成为孩子们的港湾,待他长大后,就会亲自将孩子们从那个世界迎接来。
我属于这里吗?
我是属于这里的吧,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轻轻感叹。
可……这是真实的吗?
它们真的能听到我的声音吗?亦或只是水面扭曲后的虚幻,而我从来只是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睡不着时,祈玉经常这么望着阿圭发呆。
直到那天——
一夕间仿佛世界都到了尽头,向有条不紊的白大褂们宛如世界末日般四处抢救资料,器材相撞发出了清脆或沉闷的声音,楼下不断传来訇然巨响,子弹的硝烟隔着水面都能闻到。
祈玉从睡梦中被阿圭拍醒,那是他第一次听到阿圭用舌头和牙齿发出了一个完整的字音:“——走!”
只迷糊了一瞬,祈玉就彻底惊醒过来,冥冥中有一个词出现在了脑海,宛如命运般,并且从未有过的清晰——终点。
这段旅程的终点。
祈玉看着阿圭精致的面庞,忽然有种悲哀萦绕在心头。
他没有说话,迅速动了起来。
大概是那些人将他们保护得足够好,外面的混乱竟然还未波及这片区域,祈玉迅速游到水面上,平时一直守在岸边的人此刻已经不见踪影,只有门口还有两个守门的猩红着双眼,不断对他发出呵斥。
见祈玉没有回去,他们大概以为祈玉听不懂,捏紧了手里的棍子,朝小池子走来。
祈玉这时无比感谢自己前段时间的“乖巧”,让那些白大褂们不再用锁链捆着他,现在只是轻巧巧地甩了几下尾巴,就将一个人撂倒在地。
然后下一秒,他就感受到了来自肩后的冷风,那是来自另一个守门人的棍子——
“啊……!”
赶在长棍落在肩头的前一刻,随着一声痛呼,那个一身腱子肉的守门人应声倒地。
祈玉不用回头,就知道是阿圭也甩了一尾巴。
这条金色尾巴的人鱼力气很大,与人类不是一个数量级,短短几分钟后,那两个守门人就倒在了地上,像两条死狗。
抱着阿圭冲出门的那一刻,听到人声鼎沸、人间喧嚣的那一刻,祈玉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真实。
这种久违的感觉让祈玉停下了脚步,几乎落下泪来。
人鱼没有泪腺,但阿圭敏感地感受到了,用蹼爪拍了拍他的脸,清凉的触感让祈玉惊醒过来。
阿圭虽然能在岸上呼吸,但变不出双腿,祈玉只能找条大毯子裹着他,抱着他四处逃窜。
研究院的人大概也发现了最珍贵的东西逃跑了,分出一大波人手来抓捕,祈玉一边躲着这些人,还一边躲着外面打进来的不知道什么人,处境凶险异常。
完全不认识路的他很快就被逼到了一个死角,左右都有人来,后面的追兵也快到眼前。
“站住,不许动——”
“再动就开枪了!”
“……小孩?!”
“别,别动手,不是那个组织的人,是两个外国小孩!”
祈玉意识到左右来的这群人个个都很眼生,但制服他还是认识的——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能让这群人靠近。
因为阿圭不是人。
“阿圭……”
看着那些人逼近,祈玉把阿圭放在身后,试图说些什么,然而下一秒他的瞳孔就猛地张开!
火。
一捧惊天大火,骤然从走廊的尽头升腾起来,像是什么东西爆炸。火势迅速蔓延开,夹杂着诡异的植物清香和东西被烧焦的气味。
那个方向……
是那些白大褂日常光顾的另一个房间!
祈玉一直猜测那里也藏着个什么值得研究的生物,但他无法证实,所以一直只是猜测,没想到竟然那个房间会直接爆炸。
大楼以极快的速度变成废墟,一片混乱里,祈玉带着阿圭连滚带爬地跑,然而最终被另一群人盯上了,同样的陌生面孔。
他们已经跑出了大楼,但祈玉能感觉到落在身上的目光,尽管还没有被追上,但以现在的情况来看,这是迟早的事。
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祈玉猛地摔了出去。
摔到一边的阿圭爬过来,看着他,忽然轻轻摇了摇头,眼睛里满是悲伤。
他又说了一次:“……走。”
祈玉还有跑步的力气,但绝没有带着阿圭的体力,更何况他如今与人类没有区别,那些穿着制服的人只会救他,不会赶尽杀绝。
他跪在地上,痛恨起了这种真实。
“……阿圭。”
角落里,祈玉把阿圭藏在了黑暗里,语无伦次道,“你听我说,等我安全后,我绝对会回来救你,我绝对不会把你扔在这里!不会太久的,你等我,你千万要等我……”
阿圭虚弱地看着他,金发上满是灰烟。
祈玉最后抱了他一下,转身跑到灯光下,膝盖一软,跪倒在了地上。
然而他再也没有回去。
——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阿圭。
“……”
“不、不要——阿圭——”
祈玉一头冷汗地醒来。
周围一片黑暗,却很温暖,他意识到自己在柔软的被窝里,长长地叹出一口颤抖的气息。
“做噩梦了吗?”
秦昭从被窝里坐起,重新按亮了灯,在床头柜上倒了杯水递给旁边的一团。
祈玉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撑起半身,一口气喝下半杯,把杯子还回去:“……谢谢。”
温水润过嘴唇上破损的地方,又疼又痒,他抽了张纸巾,小心翼翼地把水渍吸干净。
几分钟后,祈玉拍拍脸,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梦境中的感情激烈又真实,可醒来后,又宛如隔着一层纱,一片水,一切都在很遥远的地方,不再真实。
祈玉自嘲地笑了笑,打算重新睡下去。
然而刚一动,就拉扯到了过度劳累的老腰,疼得他“嘶”了一声。
紧接着就感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顺着腿根往下滑,动作僵在了那里。
秦昭从他的表情明白了什么,挪过去一点:“我再抱你去冲把澡?”
方才临睡前不是没洗过,大概是太深的地方没弄干净,但祈玉不想动了。
虽然暂时是睡不着了,但他一点也不想离开温暖的被窝:“明天再说。”
秦昭微微皱眉:“放着会生病。”
祈玉已经缩进了被子,只留个脑袋在外面:“不会,到明天就没有了,我跟人类不一样的。”
“……好,”秦昭没有多问,只是把空调又调高了些,“那休息吧。”
祈玉看着秦昭露在外面痕迹明显的胸口,结实的感觉牙有些痒,不由得发出了灵魂质问:“你为什么不带套?”
秦昭看了他会儿,才回答:“因为没用。”
“怎么会没用?”
“……有倒刺,会破。”
祈玉一开始没懂,明白过来后受到了巨大的惊吓:“我怎么……”没有感觉?
还没问出口他就闭了嘴,毕竟他也没有过别的体验,就算有也不会往那边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