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他人美心善(88)
张清漪擦擦泪点头,起身出去了。
屋外的莲叶碧绿硕大,张清漪只看了一眼便向院落中一个死角走去,她警惕地来回看向屋内和院外,确定无人盯着她才对着隔墙轻声道:“哥哥,你回来了?”
墙对面传来摩挲声,张清英飞身翻越隔墙轻巧地落在地上,他脸色落入一片晦暗,垂眸看着张清漪道:“祖父因何而故。”
眼前的人从小小的女孩变成清丽的少女,眉宇间天真不复,反而频频添愁,张清英心中一酸,放软语气低声道:“清漪,哥哥回来了。”
六年了,他回来了。
“哥哥,哥哥…你怎么,才回来啊……”张清漪咬唇压下呜咽声,她眼中清泪流下,趴在张清英怀里低声抽泣。
她已敛去少时稚嫩,不应该再同幼时般总在哥哥怀里撒娇黏腻,母亲郁怜玉哀思过重,愉贵妃去世后七年一直郁郁寡欢,最终病逝榻前,那时她才四岁。
哥哥也在六年前一去不回,那一年她十一岁,扒着栏杆问初荷,哥哥何时回来。
“小姐,等到天不下雨了,少爷就回来了。”
她在亭子里看外面的细雨,心想哥哥很快就会回来。
可是没有,连日的雨像是没有尽头,张清漪红着眼眶在亭子里擦眼泪,她抬头问初荷:“雨什么时候会停下呢?”
快了,初荷总是这样说。
于是张清漪在亭子里望了一个月的雨。
每日雨落,她就泪水涟涟,旁人问她只摇头,小声道:“又下雨了。”
哥哥今日不会回来了。
后来雨停了又下雪,她问初荷,哥哥为何还不回来。
初荷说,雪停了少爷就会回来了。
张清漪不再哭,只是乖乖地点点头,抱着手炉往屋子里走去。
她已经知道,就算雪停了,哥哥也不会回来。
“……对不起,”张清英抱紧她,哑着嗓子一直道,“对不起。”
他一直不信母亲突然病故,固执地想找机会要给自己和妹妹一个交代。
八年前他决心要离开,黑云之下,他颤抖着手挖出母亲的棺材,取出里面的骸骨。
蒸煮人骨,留下的水让银针变黑。
结果同他想的一样。
他拿着发黑的银针要疯了,身后猛不丁传来脚步声,几个家丁将他压住,父亲冷眼从身后走来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不义不孝。”
父亲卸了他大理寺的寺丞之职,让他在家反省。
他撑着理智守着睡梦里偶尔还止不住眼泪的妹妹,终于在快要崩溃前逃离了家。
天大地大,他不知道去哪。
他在京城漂荡多日,幼时好友柘霜寄信一封,说知道了母亲的死因。
他丢下所有颓废赴约,迎接他的却是父亲布下的天罗地网。
“我为张家有你这样丢人的混账东西感到耻辱,”张顺志看着他淡淡道,“若是不想去大理寺,不走正轨好好做官,我也不许你在这大街上丢人。”
他看着父亲没有说话,柘霜从他身侧经过,将他从地上拉起后拍拍他身上的灰。
“河晏,”柘霜垂下眼轻声道,“我想活下去。”
柘霜被升为监正的师兄针对囚禁数年,也快要疯了。
张家抛来橄榄枝,只要他肯让张清英露面,便送他出京保他安全。
这缕光杂着灰,却让死寂的心活了。
虽然抱歉。
年少相伴,终究没能于各自风华鼎盛时相见。
“不怪你。”张清英回他。
“回去吧,再见。”柘霜拍拍张清英的脸,趁张顺志没注意的时候,在张清英衣领中放进一卷细小的纸条。
被关押在了自己的房间中,张清英独自一人时抽出纸条。
钦天监,煞命谕杀。
这条的背面又写着,郁家势大,杀之夺权夺位。
怪不得昔日辉煌一时的郁家,如今已逐步退出京城的权贵圈。
他面无表情将纸条撕碎,直接将门破开踏进了父亲的书房。
张顺志看着他,像是挑剔又嫌弃地看着一件瑕疵品。
“我要走。”
“可以,”没有自己的旨意张清英根本出不了城,张顺志也不想与他的倔脾气斗,只道,“你自认不凡,厌弃世家,若是去那底下走一遭,还会坚持那愚蠢幼稚的想法吗?”
张清英垂着头没有说话。
张顺志冷笑一声:“那你去吧,去泥里滚一遭,看看你能坚持几时。”
屋子里传来初荷的叫喊,张清漪惊得一颤,她泪眼朦胧推开张清英道:“哥哥,你快走吧。”
“我明日再来看你。”张清英轻轻揉揉她的头。
“不必,不要来看我,”她已经明白哥哥离开这里的原因,担心哥哥再次被锁在这里,张清漪摇摇头道,“走吧,不要回来。”
初荷的脚步近了,张清英翻身越上高墙,张清漪看着他闭上眼道:“哥哥。”
“祖父绝非寿终正寝。”
张清英的心狠狠地跳了一下,夜色浓重压得他喘不过气,他像逃一样离开这里,从院墙上落下时惊到了一旁蹲守的楚晟。
张清英抿唇看向楚晟,突然将他一把抱住。
“河晏?”楚晟脸色迷茫,很快察觉到抱着他的人在微微颤抖,他伸出手轻轻拍着张清英的背道,“我们先回家吧。”
“…我没有家了,”除了妹妹,这座府邸冰冷得不像话,他摇摇头,惯然冷肃的神情变得脆弱,哑声对着楚晟道,“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
“那你和我一起,”楚晟握紧他的手道,“我们回楚府,好不好?”
“好。”张清英缓缓点头。
他这一生许多不幸,形单影只,少时丧母,被亲人轻视,又被友人背叛。
但气运似乎同时也在悄悄改变,就从他遇见楚晟的那一刻。
至少如今长夜冷彻,有人并肩执灯,温言要带他回家。
巨大的香钟在殿中一点一点燃烧,柘霜拨弄着掌心的铜钱嘴中轻念:“回来了。”
从殿外进来一宫女替柘霜换上新茶后行礼告退,柘霜放下铜钱端起茶盏,缕缕茶香顺着热气升腾,他唇角微勾将瓷杯中的茶水一点点倾倒在地。
“给殿下带句话,这下毒的手段用过多次了。”
“虽然时有蠢人中招,但鄙人有幸与云游道人学习过一二,略通医毒。”
宸王府上的白布被撤下,明珠郡主同宸王告知后便要退出去,坐在书房内闭眼的人出声道:“你与楚家几位谈得如何。”
“万事皆宜,”明珠郡主点头,见父亲仍紧锁眉头便宽慰道,“不必担心他,懂得进退,想来那些年楚瑾将他教得很好。”
从得知楚瑾与莫瑀关系时,宸王便让明珠郡主与楚瑾联系,京城楚氏在京占据一股势力,若能为莫瑀所用便多一分胜算。
宸王母妃是郁家之人,年少时曾与郁怜香青梅竹马,二人如亲兄妹,宸王妃亦是郁怜香密友。
情义深厚多年,不想待如亲妹之人竟一夜去了,宸王妃为友人离去悲痛欲绝,日日以泪洗面,宸王亦为她的去世痛惜。
张氏的腌臜事他知道,就算他不将自己的侄子扶上皇位,也绝不会让残害郁怜香的凶手之子登上那个位置。
若是宫里那个楚氏安分一点,倒不是不能让她捡个便宜。
他助柘霜一臂之力将前钦天监监正扳倒,只是为郁怜香复仇的第一步。
他背靠的母族郁氏被张家多年来打压得几近绝路,恐怕谁都不曾记得他的母妃来自这里。
回府时灯还未灭,楚瑾等着他们二人许久,楚晟满心愧疚和动容道:“做什么不睡,我又不是不识路?”
楚瑾打个哈欠,听罢笑道:“你真是不懂这些细枝末节。”
“有灯不灭照明,有人不睡等你,那才叫回家呢。”
“说不过你,”楚晟忍不住笑出声,推着楚瑾哄道,“快回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