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他人美心善(38)
“恰好,他拿着这笔钱成就和烟花女、小倌的富贵荣华,留给我和颖儿一笔永远还不齐的债。”
她脸上笑意依旧,只是目光中仍旧闪着泪花。
“您猜,我是怎么知道他贪了这笔钱的?”
“是因为我查盈亏的事情,惊动了夫人?”楚瑾道。
李夫人摇摇头,她从祭坛前拿出火石,将那一本佛经点燃,枯黄的书页被火舔舐得蜷缩,一点点变成灰烬。
“他啊,要我去给张齐宇做妾,”
李夫人眼里的泪花变成冰冷的麻木:“他去找张哥借钱把差货补齐,拿不出抵押,就把自己妻送出去了。”
“哈。”李夫人的脸上已经说不出是嘲讽还是心酸,她的嘴角高高扬起,眼里全是讥诮,眉头却痛苦地紧皱,佛经最终烧到尽头化为一团灼烫的火刺痛了皮肤,她却好似无知无觉。
“后面张哥找到了我,说他只是为了试探李树才这样说,没想到李树答应了,他劝我看清李树为人,我怎么看不清呢?”
“我已经看清了很多年了,”李夫人喃喃,“可我走不掉啊。”
她为了所谓的爱抛家而去,天下之大,她哪里有家,又能去哪里呢?
“张哥给了我药,”李夫人指尖拂过佛像,“你们应该已经查到了吧?筽干那。这和他没有关系,是我拿了药杀了人。”
“我是真的有错,”李夫人突然低低笑道,她抬起头望着楚瑾浑浊的眼里密布红血丝,“我错在,我是个女子,这世道本不给女子多些选择的。”
“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楚瑾伸手替李夫人拂开手中的余烬,“我可以答应夫人,为张齐宇说情。”
“多谢瑾爷,不过我邀瑾爷一叙,可远不止这些原因。”李夫人拆散头顶发髻,用手指一点一点重新编好。
“…闫小姐还有何事?”望着闫金花编好的发髻,楚瑾将夫人二字吞入口中。
闫金花掏出随身铜镜对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瑾爷身边可有楚瑀一人?”
楚瑾一直以来的疑惑顺着小倌只言片语的线索串成线,心下立刻有了猜测,怒火从心头升起,他尽量语气平和问道:“正有,闫小姐该不会想说——”
“楚瑀是,和闫小姐一起杀死李树的帮凶吧。”
“看来,您并非不知道楚瑀和李树的事,”闫金花弯眼笑道,“我也从他口中听闻对这位少年的觊觎,二来,也猜到楚瑀在您心里地位不凡。”
“能将李树骗出来,还要多亏了楚瑀小兄弟。”
“闫小姐和我谈这些,”楚瑾心下已经有把李树拉出来鞭尸的想法,面上仍温和笑道,“是想用这枚筹码做什么?”
“真没想到,”闫金花反倒愣了一下,“您居然会承认和这样一个少年有关系,我以为男子多是薄情,看来也只是我识人不清。”
“闫小姐不说我也能大概猜到,”楚瑾向外望道,“你想将李颖托付给我?”
“闫小姐钓的这条鱼,原来一直都是我。”
“正是,请瑾爷不要追查李树的贪污,我不愿走后,我的儿子因从不过问他的父亲被打入奴籍。”闫金花被猜到目的也不惊讶。
“哪怕你不说,我也会的,”楚瑾移步到闫金花身后伸手替她整理好发髻,“这未出阁女子的发髻和闫小姐更相配,不过还差了一点颜色。”
他掏出怀中一只金钗插入闫金花发中。
“这是,”闫金花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摸着头上的金叉神情恍惚,眼里的泪克制不住奔涌而出,她几近失声道,“这是,我离家那天放于家中的钗子。”
李树最拮据时,她曾经将这只金钗送他周转生活,他带她走时,又将钗子留下还给闫家,说是用一只金钗换她。
“我的朋友带来口信,闫老说,他曾用这枚金钗换走你,”楚瑾替她擦去眼角的泪,“如今,用这枚金钗把你换回来。”
“爹……”闫金花闭上眼泣不成声。
原来她并非无家可归,原来她回头就能得到拯救。
“闫小姐,换件漂亮衣裳,去府衙吧。”楚瑾将帕子递给她。
闫金花出来的时候,头上顶着闺中少女的发髻,身上穿着未出阁前的裙子,她的容颜已经饱经风霜如枯草朽木,而灵魂却在这最狼狈的时候春意重发。
李颖因痴傻被留在一旁无人看守,他见闫金花出来,立刻跑过来扯着她的裙子叫道:“漂亮,娘,漂亮娘!”
“颖儿乖,”闫金花蹲下来抱住李颖,指着旁边的楚瑾默默流泪道,“以后就跟着这位瑾哥哥,知道吗,不要不听话,知道吗?”
“娘,娘,不哭。”李颖伸手去擦闫金花的泪,发现怎么也擦不干,自己瘪嘴哇地一声跟着一起哭了。
“娘要去很远的地方,很久,等颖儿长大了就回来,”闫金花轻轻亲吻了一下李颖的额头,柔声说道,“娘的颖儿啊,快快长大吧,那样娘就回来了。”
她走时眉眼温柔,腰背从束缚中挣脱挺直,楚瑾突然想起这位小姐的闺名。
金花。
玉策难移,金花不落。
年轻时是多么美丽的女子才能取名为金花,这般颜色艳丽,难以凋谢的花朵。
楚晟回路时低声问张清英:“闫小姐这桩,要怎么判?”
“毒杀亲夫,”张清英顿了一下,“凌迟之罪。”
“凌迟?”楚晟惊呼一声,皱眉道,“一点余地也没有了吗?”
“历朝历代,谋害亲夫都是凌迟,”张清英摇摇头,“律法条例,从来无情。”
楚晟一时心头哽咽,垂下头不再说话,张清英察觉他的失落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
帮着录完闫金花的口供后楚瑾基本是马不停蹄立刻返回楚府,他喘着气推开书房大门时,楚瑀正乖乖地练着字。
楚瑾压抑住内心的怒火,一步一步走近他勉强笑道:“小瑀。”
楚瑀发觉楚瑾逼红的眼眶轻声问道:“怎么了?”
楚瑾伸手抱住他,楚瑀心里一阵疑惑,楚瑾的声音艰涩响起在耳边:“对不起,我总是说要好好保护你,但却一直忽视你,对不起,对不起小瑀。”
“没事了,”楚瑀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拍着楚瑾的背道,“我没事,主人,你把我保护得很好。”
“他碰你哪了,就算是尸体我也要将他挫骨扬灰。”楚瑾手指抚过楚瑀的脸哑声问道。
“哪也没有,”楚瑀握住楚瑾的手安抚道,“我也能保护自己。”
楚瑾心中的自责还未结束,浅秋的声音突然在书房外响起。
“少爷……别院传来消息,说是伊小爷殇了。”
伊翠本只是一小童,楚瑾在他死的那天强行遣散了别院所有人,大家族里从没有为小童守灵的道理,楚瑾坚持为伊翠停灵七天,并且穿上了一身白色丧服。
楚晟劝他:“你本就身体不好,若要守灵就让别人代吧。”
“我不配为他守灵,”楚瑾望着灵堂里的蜡烛垂眸往魂灯里填上一些灯油,“我只是替了他爱的人守灵。”
出殡那一天大雪纷飞,楚瑾谢绝所有人同行,同抬棺的人一同到了郊外,在下葬了伊翠之后他将那块刻有瑾字的玉佩埋到一旁,并在这衣冠冢前立下一块墓碑。
他不知道原主对于伊翠的感情,也不知道原主愿不愿意同伊翠埋在一起,所以只能将他们埋得很近。
大雪逐渐掩埋了两座坟墓,从远处看去就像只有一座坟。
埋葬了两个有情人。
满天鹅毛雪像是替谁述说,他愿意啊。
一念负生死,两不疑,随君去时雪满地,魂滞人间七七里,也算曾为白头同穴殪。
他执伞立于雪中,看着眼前逐渐合二为一的坟墓,一股来自灵魂深处的孤寂油然而生,墓碑上楚瑾之墓四个字不断提醒着他是外来者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