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风水先生(112)
师门惜才,对他百般宽仁,怎料反倒助长了他的气焰。
龙虎山每月都会接到苦主的求助,需派门人前往查看。
一次,凭虚道人接下一户富户的求助,却在登门时看上了主人家的婢女。
苦主自述日日被噩梦所扰,忧思郁结、日渐消瘦。
这原是一道清心咒便可解决的事,可凭虚道人却动了歪心思。
他不仅没有为苦主解决问题,反倒用道法,变本加厉地迷惑主人家的心神。
致使主人家终日出现幻觉,惊恐万状。
主人家向凭虚求助,凭虚信口胡诌,将一切的根由推到那漂亮婢女的身上。
主人家信以为真,当即动了将婢女送走的心思。
凭虚又说,光是送走还不够,需得将婢女转手,切不论买主出价多少,主人家都不得还价。这样方能将那扰人的梦魇送走。
主人家信以为真,便依照凭虚所说,将婢女贱卖。
事后,主人家服下凭虚所制的符水,果然不再做噩梦。
心情大好的富户给了凭虚许多银钱作为报酬,凭虚尽数收下。
可富户却不晓得,这一切不过是凭虚的计策。
先将那罪名平白安在婢女的身上,再哄得富户将婢女贱卖,最后,托人前去充当买家,便可顺理成章地将婢女占为己有。
这一行径触犯了龙虎山的戒律,师门知晓实情后,再也容不下此等心思不纯之人,遂将凭虚逐出龙虎山。
被逐出师门后,凭虚行事全无顾忌,惹下许多祸端。
“竖子可恶!”玄虚鲜少对人表现出如此明显的好恶,可见对凭虚,他是厌恶到了骨子里。
“他用心不纯,从不把引魂超度放在眼里,反倒是想借助魂魄的力量,行那利己之事。”玄虚说完,夏景生便听懂了。
道门讲究清修静心,对鬼神心存敬畏,而凭虚显然是个异类。
在他眼中,一切鬼魂都是可以利用的器具,通过驱策的鬼魂,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确实是大逆不道。
“师兄觉得,此事出自凭虚之手?”夏景生问。
“我尚不能全然确定,不过江城道法兴盛,我亦打听到凭虚曾在江城出没,整件事像极了他的手笔。”玄虚回答。
夏景生了悟,玄虚道长是想借着法事招魂之机,看看能不能打探出那丢失魂魄的下落。
“此事,以我一人之力恐怕无法完成,还需师弟从旁协助。”这便是玄虚道长在典仪前专程与夏景生见面的原因。
夏景生应了,当下便着手准备。
龙虎山法事规模盛大,场面庄严,且有阳事与阴事之分。
阳事即为生人祈福,阴事则为亡魂引渡。
开坛当日,白云观人群熙攘,热闹非凡,一派生机。
可不知怎的,夏景生看着那花团锦簇的香案,心下生出一丝不安。
玄虚道长作为主祭人,身着一身庄重的道袍,大步登上法坛,将那案上的香烛点燃。
而后,将亡者的牌位安置好。
眼看着一座座牌位被安放好,夏景生悬着的心渐渐放下。
他阖上双目,开始颂念表文。
片刻后,耳旁忽然传来一阵簌簌声。
四周忽然狂风大作,夹杂着沙石打在夏景生脸上。
粗粝的沙石在夏景生的侧脸划出一道细痕,夏景生倏地睁眼。
香案上的三根香烛不知何时已熄了一根,法坛之上的玄虚面如金纸,气息不畅。
夏景生心道不好,冷静地指挥一脸失措的龙虎山弟子:“马上扬幡。”
“可是……”有弟子迟疑道,“还未取水。”
按典仪的流程,要先用铜镜取洁净之水,再荡秽扬幡。若按夏景生所说,顺序便乱了。
“死脑筋。”夏景生冷声道,“你若要走流程,主祭的命便保不住了。”
夏景生看着那长长的幡杆,一锤定音:“今日,幡扬人活,幡倒人亡!”
弟子们心下一凛,忙七手八脚地去扶那幡杆。
可那幡杆却像灌了铅似的,那么多人前去扶,也没能把幡杆扶起来。
“不行啊,这幡杆太重了。”弟子们束手无策地看着夏景生。
“让开。”夏景生走上前,双手握着那幡杆,双目紧闭,凝神聚气。
神识之内,夏景生瞧见一个浑身湿漉漉的男人。
那人穿着一身靛蓝色的福字褂,披头散发地走来。
“听说……你们在找我?”男人的声音带着沙石般粗粝的质感。
“你们……找不到我的。”说着,他猛地抬起头。
那脸上的血肉模糊,唯有一双完好无损的眼睛,正阴鸷地盯着夏景生。
夏景生心神巨震,他想要开口问话,可胸口却像堵了块大石似的,发不出声音。
那男人的魂魄裹挟着巨大的力量,以摧枯拉朽之势闯入夏景生的神识,在黑暗中左右穿行。
夏景生只觉得那身影忽左忽右,让人眼花缭乱。
“我想活!我想活!”男人叫嚣着,声音带着某种不可名状的破坏力,拉扯着夏景生脑中的那根弦。
“谁也不能成为我的绊脚石。”扔下这最后一句话,男人消失在夏景生的神识中。
夏景生骤然清醒,身子摇摇欲坠。那幡杆在他手中已然断成两截。
一众龙虎山弟子傻眼瞧着,不敢上前。
夏景生转头去瞧玄虚,只见玄虚仿佛耗尽了力气,一下子跌坐在地。
夏景生疾走上法坛,搀住玄虚,蹙眉道:“师兄!”
玄虚道长从怀中摸出巾子,捂嘴轻咳。
夏景生眼尖,瞧见那巾面上的血沫。
“你受伤了。”夏景生语气沉郁。
他与玄虚携手,都无法顺利开坛,只能说明情况十分棘手。
玄虚勉力抬手,指着那台子上的一块灵牌:“他来过了。”
夏景生抬头看去,只见一堆灵牌中,有一块碎得四分五裂。
将牌位拼凑起来一瞧,正是那生死簿上丢失的鬼魂。
在开坛前,玄虚特地将这块灵牌掺入一堆灵牌中,本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一众鬼魂超度。
没想到终究是失败了。
夏景生仔细辨别着上头的字。
“秦昭志?”夏景生默念着牌位上的名字。
玄虚无力地点头:“此人是江城大学的学生,相貌平平、人际平平、成绩平平,人堆里毫不起眼。日前失足落水,淹死了,照理来说这样的鬼魂,不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才对。”
为了能尽快解决此次事件,玄虚早已将这秦昭志的家世生平调查得一清二楚,查得越深入,反而越困惑。
夏景生想起男人那阴鸷的眼神,和所说的寥寥数语。
敏锐地抓住了一个关键点。
“秦昭志很想活。”夏景生说。
玄虚摇头道:“说不通,想活的鬼魂多了去了,却也没有像他这样的。更何况他是失足,不是自杀,并不需要找替身。”
夏景生沉思半晌,轻声道:“如果说……他是想复活呢?”
也总有这么些鬼魂,舍不得生前所拥有的一切,想要复活。
可是鬼魂复活是逆天之举,且不说能否实现,光是施术就已坏了规矩,施术者轻则折寿,重则遭天罚。
是以,正道的风水先生都不会接这种损阴德的活。
“旁人不会接,他可就不一定了。”玄虚喘息道。
夏景生一怔,旋即明白过来。
玄虚口中的“他”,指的正是那被逐出龙虎山的妖道——凭虚道人。
第一百零三章
玄虚受了伤, 引渡亡魂之事便搁置下来。
这伤寻常的药石无医,需要好些偏门的药材, 组合成一张奇方。
按方抓药喝上月余, 方能痊愈。
方中所用药材, 有价高者如龙涎香,亦有珍稀者, 如那藏地的三指雪莲。
这些,夏景生都可托人寻来。
唯有那水蛭入药, 让玄虚无法消受。
水蛭乃活物,以其入药, 等同杀生。玄虚作为出家人, 是断然不能服用的。
夏景生深知龙虎山戒律严明,一时却又寻不到合适的替代药材。
玄虚的病便这般拖下去,身子日渐消瘦, 颇有油尽灯枯之势。
旁人对玄虚的病况揪心不已, 他本人却很看得开。
甚至还笑着冲夏景生说:“都说师弟是神算, 或许真应了你那句‘幡扬人活,幡倒人亡。'”
玄虚这话本是玩笑, 可在夏景生听来,却隐隐带着宿命感。
夏景生心情郁郁,孙闻溪日日与他同床共枕, 自然有所察觉。
这一日,夏景生睁眼时,瞧见孙闻溪倚在床头。
目光相触的一瞬, 夏景生忆起昨夜的疯狂放纵,登时红了脸。
孙闻溪见他害羞,笑道:“成婚这么些日子,景生还未习惯?”
“既如此,不如我们再来温习一次……”眼见着孙闻溪言谈间越发放肆,夏景生忙转移话题:“你今日不上班?”
孙闻溪偸了个香:“今日休假,带你去个地方。”
等到了地方,夏景生才知道,孙闻溪领着他到了江城一处慈幼院,院里的孩子大多是孤儿,也有少数贫寒家庭,将孩子送到此处寄养。
孙闻溪一进门,慈幼院的掌事便笑道:“孙少,您来了。”
孙闻溪熟门熟路地走进内院:“近来可还好。”
“托您的福,一切都好。”
这会儿正是自由活动时间,院里的孩子一见孙闻溪,登时一窝蜂地跑过来,将他团团围住。
夏景生站在一旁,目露诧异。
掌事的解释道:“孙少每回来,都会带许多吃食和新鲜玩意儿,孩子们都盼着他来。”
夏景生察觉到掌事一直盯着他看,抬手抹了把脸:“我脸上沾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