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风水先生(107)
刑场在荒山之上, 光秃秃的地面上立着一个木架。
四周是大桶大桶的松脂,只待行刑之时,浇到孙闻溪身上。
孙闻溪被押上刑架, 夏景生瞧着,人消瘦了许多。
寨中的长老用苗语数着孙闻溪的“罪状”,天色阴沉沉的, 听得人心里分外压抑。
众目睽睽之下,夏景生站出来,朗声道:“不得行刑!孙闻溪绝不可能做这等腌臜事。”
作为苗姑的传人,夏景生发话还是有一定影响力的,众人四顾着,一时间犹疑不定。
樊烬冷笑一声,与夏景生打擂台:“你这话的意思,是在质疑长老们的决断?”
“是。”夏景生脸色铁青,“火刑乃极刑,岂能如此轻率地下定论?!”
“人证物证俱在,还想抵赖不成。”樊烬的语气咄咄逼人,显然是要将孙闻溪置于死地。
夏景生据理力争,情形却不容乐观。
执行火刑需在特定的时辰,长老见夏景生执意为孙闻溪说话,轻叹道:“罢了,既然你相信他,那便送他一程吧。”
夏景生捧着酒坛,疾步走上刑台。
他近距离瞧着孙闻溪,竟生出恍如隔世之感。
“你放心,我定会为你洗脱冤屈。”夏景生握着孙闻溪的手。
此刻他真心恼恨自己,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还是找不回从前的记忆。
孙闻溪面上却全然不见畏惧,他笑道:“凑近些。”
夏景生不明所以,却依然走近了些。
孙闻溪的手,堪堪抚上夏景生的脸:“你瘦了。”
为伊消得人憔悴,直到今日,孙闻溪才真正理解此句。
夏景生一把握住孙闻溪的手,眼眶微红。
“若是我没能熬过这一劫,那该是我的命数,景生,你别自责,这不是你的错。”孙闻溪温柔道。
他越是这样绅士,夏景生胸口便越是堵得慌。
夏景生打断道:“我不信命,我一定会想到法子说服他们。”
孙闻溪兀地笑起来。
“你笑什么?”夏景生正伤心呢,孙闻溪却没事人般谈笑。
“景生,看来你是真的忘了,从前的你说不出这样的话。”从前的夏景生是算命测字的好手,命数便是他赖以吃饭的根本。
若连他都不信命,这世间便再无信命之人了。
孙闻溪又一次提起以前,夏景生心底涌动着无名的焦躁。
如果有机会,他甚至想回到过去看看,以前的自己究竟有什么魔力,能让孙闻溪这般念念不忘。
眼看着行刑的时间越来越近,夏景生的手也越来越凉。
他看着孙闻溪脸上的笑,不解道:“你不害怕吗?”
“怕,有用吗?”孙闻溪反问他。
没用,人已经上了刑架,行刑在即,害怕早已没用了。
倒不如笑对世人。
夏景生读懂了孙闻溪的表情,却因此更难过了。
他捂着脸,不愿让孙闻溪瞧见自己悲伤的表情。下一刻,却听长老宣布道:“时辰到——”
夏景生慌了,他握住孙闻溪的手,久久不愿松开。
“龙迟,松手!”负责行刑的苗族青年正往孙闻溪身上浇松脂。
夏景生一直不松手,难免被牵连。
“我不松。”夏景生固执地摇头。
樊烬吩咐道:“还不赶紧把龙迟拉开!”
两三个青年上前,试图将夏景生拉开,夏景生却用尽全力拉紧孙闻溪的手。
“不,不要。”夏景生势单力薄,寡不敌众,最后还是被拉开了。
两手分离的瞬间,夏景生看着一桶桶的松脂淋到孙闻溪身上,大吼一声:“不——”
那喊声太过凄厉,夏景生腰间的鞭子动了动,有什么从夏景生的腰间窜出来。
转瞬间,一条身形巨大的黑蛇盘踞在夏景生身边,目露凶光。
黑蛇的出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围观行刑的人群骚动起来,各种尖叫惊呼声此起彼伏。
“龙迟!”樊烬喝道,“你这是做什么,快把蛇召回!”
夏景生冷声道:“我若不召呢?”
“你这是存心妨碍行刑!”樊烬话音刚落,便见那蛇正冰冷地盯着他,背后登时爬上一层冷汗。
“我便是有心妨碍,又如何?!”凛冽的寒风中,夏景生衣袂飘飞,竟有种睥睨天下的气势。
樊烬不吭声了。
那蛇有灵性般,朝那行刑的地方爬去。
负责行刑的青年,与那阴冷的蛇目对上,浑身一激灵,丝毫不敢动弹,由着那蛇盘在孙闻溪身侧。
樊烬见状急了:“你们在做什么?还不动手?!”
青年们如梦方醒,刚要再浇松脂,却见那蛇头支棱着,一副随时会扑过来的样子。
这一回,不论樊烬再怎么叫骂,行刑人都不敢再上前了。
长老们瞧见这一幕,脸色微变。
蛇在寨中是圣灵,在苗人的观念中,能得蛇庇佑的,都是忠诚勇毅、志虑忠纯之人。
这不由地让人对审判结果产生质疑,难道真是他们错了?
樊烬见形势逆转,心头火气。
拔出腰间的佩刀,一阵风儿似的朝孙闻溪捅去。
谁也没料到他会突然出手,夏景生看着那银灰色的刀刃,躯体比大脑反应更快。
只身挡在孙闻溪身前。
樊烬来不及收势,那刀刃便捅进夏景生的胸膛。
鲜血顷刻间染红了衣衫,孙闻溪被夏景生护在身后,只见身前的人身形晃了晃,忽然软倒下去。
“景生!”孙闻溪大喊一声。
夏景生觉得自己做了个漫长的梦,梦里,他只身前往桂城,寻薛城的尸首。
过程却一波三折,误打误撞地发现了身世之谜。
起初,苗寨内一切和乐,直到樊烬的出现……
夏景生头痛欲裂,在睡梦中忍不住吟哦出声。
现实中,数名苗医围着夏景生,尽全力救治。
因着夏景生受伤,行刑暂缓。孙闻溪被放下行刑架,他虽衣衫不整,手脚上还戴着镣铐,却顾不得许多,径自走到夏景生床边。
夏景生双目紧阖,面色苍白,看起来了无生息。
孙闻溪一拳砸在床沿上,转头看向同样被缚的樊烬。
“若景生有个三长两短,我定要你偿命!”孙闻溪声音冷极。
樊烬这会儿恢复了神志,知道自己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一时静默如鸡。
威吓完樊烬,孙闻溪便将全副心思投到夏景生身上,一心一意照看他。
后半夜里,夏景生忽然发起高热,口中喃喃着什么,孙闻溪却听不清。
他附耳细听,这才发现夏景生口中,正/念/着“闻溪……闻溪……”
孙闻溪精神大振,记不清多久,夏景生没这样叫过他。
又过了一阵,孙闻溪发现夏景生起了高热,口中喃喃道:“我冷。”
孙闻溪顾不得许多,脱了外衫便上床,侧身搂紧了夏景生。
夏景生浑身打着颤,躯体却像个小火炉似的,在冬日里格外暖和。
孙闻溪将人抱紧了,被子也捂得密不透风。
如此过了一阵,夏景生总算睡踏实了。
次日清晨,有人给夏景生送药,一进房间,瞧见相拥而眠的两人,忍不住惊叫出声。
尖锐的叫声划破周遭的宁静,
夏景生被吵醒了,额际的闷疼让他难受地轻哼出声。
半梦半醒间,孙闻溪无意识地安抚道:“宝贝儿,没事。”
旁观了全程的人目瞪口呆。
“你……你们……你们这是……”说了半天,也没能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如你所见,我们睡了。”孙闻溪语不惊人死不休。
“你们是一对?”
孙闻溪坚定地点头:“是。”
夏景生一边穿衣,一边偷摸着掐孙闻溪,免得他说多错多。
孙闻溪笑道:“宝贝儿,别害羞啊,我又没说错。”
前来送药的人三观被颠覆,仍旧沉浸在震惊中。
这样的消息终究纸包不住火,不多时,孙闻溪与夏景生是断袖的传闻,便在寨中传开了。
孙闻溪怕夏景生不接受,诚恳安抚道:“景生,我会将传闻澄清,你莫要介怀……”
“为何要澄清,我们不是恋人吗?”夏景生揉了揉闷疼的额头。
孙闻溪敏锐地发现,夏景生的眼神中带着戏谑。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孙闻溪心头浮现。
“你都想起来了?”孙闻溪问。
第九十八章
夏景生轻轻点了点头。
孙闻溪怔怔地看着夏景生, 颇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
曾经,他无数次希望夏景生能恢复记忆, 可当夏景生真的恢复了, 孙闻溪反倒有几分无所适从。
“闻溪, 我回来了……”夏景生主动给孙闻溪一个拥抱。
他胸口的伤隐隐作痛,无比清晰地提醒着他, 过往发生的一幕幕。
人在绝境,根植在记忆的深处的东西, 便争相涌出来。
樊烬亲手,破掉了自己下的禁药。
夏景生恢复记忆的消息传出, 樊烬气得砸了一屋子器皿。
盘燕怯生生地站在他身后, 安抚道:“你别生气,当心气坏了身子。”
樊烬一转头,喝道:“他想起来了!这个时候想起来了!全完了, 一切都完了!”
看着盘燕惊惧的脸色, 樊烬一把扶住她的肩膀:“你现在就去长老跟前哭, 求他们务必给你做主,处死孙闻溪。”
这是樊烬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若是夏景生和孙闻溪联手,他便再无活路。
盘燕看着眼前状若疯癫的男人,使劲儿地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