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风水先生(109)
“你怎知是假的?”若是空口无凭,夏景生是不会相信彭田说的话。
只是当日在阴曹地府查阅生死簿时,彭月的死因的确有古怪。
如果只是寻常的车祸,生死簿中不该没有记载。
“这是历代苗姑身上背负的诅咒。”彭田说。
“诅咒?”夏景生只觉得,这小小的苗寨,藏着数不清的谜团。
剪不断,理还乱。
“景生。”彭田忽然开口道,“我们是血亲,如果有得选,我也不想逼迫你做不愿做的事。”
“寨中关于苗姑身负诅咒之事,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一旦成为众望所归之人,就没有卸下担子的权利,如果苗姑拒绝留在寨中,承担使命,必然会年纪轻轻,死于非命。”
“什么?!”夏景生的手一瞬间攥紧了。
片刻后,他冷静下来,面色冷峻道:“我不信,你们为了说服我留下来,还真是什么样的谎言都编出来了。”
彭田听了这话,却也不生气,她悠然地给夏景生续上茶水:“我说的都是真话,信不信由你。”
“这些日子,我也派人去打听了,你娘当年是被车撞死的,你还因此坐实了天煞孤星的名头,我说得没错吧。”
确实说得一点都没差,可彭田却补充道:“其实你娘,一早就知道自己大限将至。”
彭月早就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却将整件事情编排得如同意外。
夏景生心神颤动,拔高了声音:“我不相信!”
“你仔细想想,在你娘走后,你是不是被送到别庄,正式拜师学习道法。”“而这么些年,可有人跟你提过你娘的身份?”
没有,这些年来,夏景生一直以为,彭月就是一个普通的汉家女子,这个伪造出来的身份称得上无懈可击。
如果不是夏景生阴差阳错来到桂城,恐怕今生都不会与黑苗寨扯上关系。
若夏景生未涉足黑苗寨,他便会如常人一般,经历生老病死,根本不会面对什么大劫,什么苗姑,什么禁药。
“你娘是不想再让你走她的老路,可是景生,你还是来了……”彭田叹息道,“这就是你的命。”
夏景生明白了,如果他今日选择不留下,不当这劳什子大任,他日便可能死于非命。
诅咒如同一根悬在他头上的利剑,随时可能会落下。
“我听说,你极擅测算命理,那你可有想过,究竟什么是命?”
夏景生默然。
他当然知道什么是命,从小他便一直被人说是天煞孤星,这恶心人的命数一直跟着他,每当前路露出一点光亮的时候,命数就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窜出来,教他做人。
“你娘当年,就是不信命,才酿成这般惨剧。”彭田说完,静静地看着夏景生。
夏景生沉默半晌,开口道:“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我还是选择……离开。”
彭田愕然道:“什么?!”
她不相信,有人在知道结局的情况下,仍然选择离开。
“或许有一天,诅咒降临,我会死于非命,可那也比每天行尸走肉一般活着要好。”
夏景生神情冷峻,眼中透出彭田看不懂的决心。
许久,她深吸口气:“有其母必有其子,当年你娘也是这么说的。”
彭田至今还记得,彭月一把把装着麦穗的篓框甩到背上,叉着腰笑道:“不自由,毋宁死。”
彼时,彭田还不懂这六个字的意思,直到彭月逃跑的消息传来,她才终于明白。
彭月去追求自由了。
“你不怕死吗?”彭田闭目道。
“怕啊……”夏景生应得十分坦然,“我还没活够,我有知心的爱人,想和他长长久久地走下去,现在的我无比惜命。”
“那你为何……不留下?”彭田困惑道。
“我想活着,却不想苟且偷生。”夏景生笑道,“若我留下,每一天都像是偷来的。”
“可是……”彭田还想说什么,被夏景生出言打断。
“我心意已决,你不必再劝了。”
说着,夏景生不等彭田言语,径自离去。
留下彭田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房中出神。
夏景生走得决绝,心下却并不平静。
他有种被命运戏耍后的无力感,难怪有人说,不要执着于事件背后的真相,有的时候被蒙在鼓里,还要幸福许多。
孙闻溪在溪边找到独坐的夏景生,见夏景生冲着溪水发怔,抬手将一小块石头扔进溪中。
溪面漾开一丝涟漪,孙闻溪笑道:“彭田说什么了?”
夏景生听着孙闻溪柔和的声线,心口一阵抽痛。
他努力地把杂绪抛开,面上挤出一丝笑容:“不过是寻常的挽留。”
孙闻溪早已拥有“夏景生牌”情绪雷达,夏景生一说话,他便察觉不对劲。
“怎么?发生什么事了?”孙闻溪在夏景生身边坐下。
“没事。”夏景生又一次否认,他指尖发软,却还是紧紧地握住衣服一角。
许是觉得这般回答太过生硬,夏景生补充道,“彭田房里的茶我喝不大习惯。”
孙闻溪笑笑,就势转变了话题:“什么茶?”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话题间风马牛不相及。
夏景生忽然郑重地看向孙闻溪:“闻溪,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会怎么办?”
孙闻溪将人搂住,敲了敲夏景生的脑壳:“这里,一天天想的都是什么?”
“有我在,你想走哪去啊?你若走了,我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你追回来。”孙闻溪说完,温柔地亲吻夏景生的发顶。
夏景生张了张嘴,一个“死”字,忽然变得极难张口。
见夏景生没应答,孙闻溪好奇地去看他的脸:“怎么了?”
夏景生略微低头,躲过孙闻溪的视线:“我是说,我若是死了,你会怎么办?”
孙闻溪沉默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在夏景生背上轻拍了一下:“死字能随便说的?也不怕犯忌讳。”
夏景生鼻酸得厉害,却又被孙闻溪这一反应逗得有些想笑,哑声道:“你不是,向来不信这些的?”
“我的爱人是个风水先生,是他让我知道,世界上总有一些东西不能用科学和常理来解释,我们要对万物抱有敬畏心。”孙闻溪的话说得一点没错。
可夏景生反倒愈发心酸,他闷声道:“你还没告诉我,如果我死了,你怎么办?”
“我随你一同去。”孙闻溪说。
却没料到,夏景生听了这话,一下子直起身子。
发顶撞到了孙闻溪的下巴,两人都疼得倒抽口气。
这一下撞得可不轻,夏景生却顾不上许多。
他无比认真地看着孙闻溪说:“不可以!”
“不可以?!”孙闻溪怔愣片刻,失笑道,“那景生是想我续娶几房娇妻美妾,风流快活?”
夏景生没说话。
气氛一时间凝滞了,许久,夏景生说:“倒也不是不行。”
孙闻溪眉目一跳:“景生,你这个想法相当危险,是彭田跟你说了什么?”
“没有。”夏景生矢口否认,“是我自己突发奇想……”
“想也不要想!你若是死了,我就成了孤独的小老头,余生都一个人孤零零的过下去。”孙闻溪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却还是没能逗笑夏景生。
孙闻溪使尽浑身解数,总算让夏景生不再纠缠生死问题。
安抚好了爱人,孙闻溪只身找到彭田。
对着彭田,他可没有那么好的耐心,直截了当地问:“你究竟与景生说了什么?”
彭田从容地看着孙闻溪:“他若是愿意告诉你,自然会跟你说。”
“他不愿意。”孙闻溪语气冷冽。
“那我便也不能告诉你。”彭田说,“这是夏景生自己做的决定。”
第一百章
夏景生的状态恢复得很快。
孙闻溪旁敲侧击了几次, 都被夏景生巧妙地避过,倒让孙闻溪越发拿捏不准。
他看得出夏景生有事瞒着他。
这一晚, 两人收拾停当, 夏景生把孙闻溪送到门口。
孙闻溪一把巴拉住门框, 可怜巴巴地瞧着夏景生:“景生,更深露重, 你舍得让我一人独守空房?”
因着夏景生失忆、受伤,两人已然许久没有同房。
如今被孙闻溪一撩拨, 夏景生也生出几分犹豫。
最终,他还是敌不过孙闻溪的执着, 两人相拥着躺在床上。
“景生, 你心里若有事,不要一个人扛,有我呢。”孙闻溪说着, 心跳加速。
就着窗外的月色, 夏景生抬眼看孙闻溪的下颌线, 将人搂得更紧了些。
“放心吧,我有分寸。”夏景生说。
他决心放下焦虑与隐忧, 眼前是大好的光阴,若为了个不辨真假的诅咒魂不守舍,委实不值当, 倒不如痛痛快快地过日子,指不定时间一眨眼便过了。
启程当日,苗寨之内并无人相送, 与来时一般,众人脸上皆是漠然的表情。
夏景生对此无甚所谓,他走出寨子,回身瞧着隐在浓雾中的村寨,一切仿佛大梦一场。
以前他娘的身份是个谜团,如今谜团揭开了,夏景生也卸下了心中的诸多疑虑。
他理解了彭月的选择。
不自由,毋宁死。
再次来到宝塔连,夏景生诧异于石连长的改变。
如今的石连长活脱脱一个夫管严,对麻明空可谓言听计从。
夏景生冲麻明空轻笑道:“你身子可大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