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武史略 下(20)
“是”
储翠看着她的目光,多年的陪伴让她一下明白太后是要做什么,心里一酸,她快步离开。
这些东西藏在心里太久,任何人都支撑不住的,即便是曾经那般刚强的太后。
轻轻支起身子,太后艰难的坐起来些,目光扫过这间大殿,烛台火光跳动,许多盏灯火照的这里纤毫毕现。
她住在这里多久了,许多许多年前,她曾以为只要住到这里,一切就都不用害怕了。
吱··殿门轻轻开了,宣帝悄悄进来,看着床上的人影,小心的靠近,像是怕惊动已经睡着的太后。
“昊儿”太后叫了句。
“母后没睡吗?”宣帝听见她的话,快步走到旁边,笑着行礼“母后该好好歇息”
“坐吧”挥挥手,太后看着他坐下,目光扫过他略有斑白的鬓角,开口说“昊儿,你都有白发了”
“不过这些日子有些忙,母后不必担心”
“忙什么?”
宣帝迟疑了一下,太后这般状态他实在也不想说于她听“母后无需操心”他安慰了一句。
呵呵··太后笑了,银色的发丝颤抖一下,拉住他的手“我知道你让严士君去找宇儿了!”
“母后··”
“昊儿,你不能放过他吗?”
宣帝半低着头,没有看她,也没有回答,母后心里是心疼和偏爱六弟的,但是齐刺史重伤,关中岌岌可危,若是此时晋王归国,那这天下、朝廷还有玉良··
“昊儿,我的一生都在保护你,以至于成了执念,以至于我牺牲了他”太后整个人平静的异常,对他说“你担心的,都不会发生”
“母后,为什么那么相信六弟?”
“因为是我亲自把他套在里面”
宣帝的愤懑还僵在脸上,太后转回头没有看他,而是说了一件完全不一样的事。
“你觉得你父皇为什么不喜欢你?”
“因为,父皇心里只有秦正”宣帝低声说,这件事曾在整个年少的时期困扰着他,他不明白为什么。
“没错,可这不是真正的原因··”太后目光一敛,又想起明帝那张冷漠虚伪的脸庞“他害怕你,因为你是清派祈盼的继承人,可以换掉他的继承人”
“所以··才有了父皇假意外调秦正,所以才有了滇城候一事”宣帝顺着她的话,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年少时想不明白的一切。
“没错,也因为如此,我才将宇儿送给越太妃,不仅仅为了拉拢,也为了保住你的命,他本是一个不该出生的皇子··”
六弟出生了,父皇终于能换掉自己,让清派守着一个年幼的皇子,没什么比这更让秦正安全了。
宣帝抬起头,想起当年阻止母后送走六弟时挨的那一巴掌,当初自己若是能坚持下来,会是什么样的。
整个长信殿只有这里灯火辉煌,四周的黑暗像是为了衬托这里,殿外的小门上,南宫玉良紫色描金的锦袍隐在暗处,半低头按着心口。
殿内又传来太后的声音,南宫玉良一哆嗦,看着门缝里细小的光亮,后退一步。
“你觉得秦正为什么会看见穆绍筠?”这是太后的声音。
“因为··”宣帝有些不敢说。
太后看着他,眼神异常锐利“因为我推了他一把,没有我,那穆小侯爷的小心思,怎么能实现”
“您··您确定燕王会起兵!”宣帝提着一口气,声音微微有些变调。
“没错!”太后望着烛火,面容是那样的笃定和狠辣“穆绍筠一直存着其他的心思,也只有你六弟看不出来,所以我推了一把,这世上唯有仇恨能打破一切,而秦正最终葬送在宇儿的仇恨之下”
是啊,这仇恨太烈了,直接燃烧出一个晋王,燃烧到我们刀兵相见。
“可是母后,您没有想到六弟做的太好了”
确实没有想到!“我疏忽了”太后半眯起眼睛,回忆起秦宇年少的时候,那时宇儿看着穆小侯爷的目光没有半分嬉笑玩闹,她本该猜到的。
‘因为我推了一把’
殿门外,南宫玉良浑身一冷,觉得这是他平生听见的最阴毒的话,皇宫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一个人可以如此对待自己的骨肉。
他快步离开这里,南宫玉良希望自己从未来过。
门外,他回望着明亮的大殿,忽然发现原来最恶毒的阴谋,都在光天化日之下,若不是自己恰巧在这里,谁又会知道这一切呢。
王爷,若是你知道这一切,可还甘心离开这里。
脚步越来越快,南宫玉良飞一般的逃离这里,他甚至想逃离皇宫,若不是他也有仇恨拦在中间。
只是,若他晚走一步···
殿内,太后冰凉苍老的声音再次传来“所以,我弥补了疏忽”
宣帝看见她张开双眼,眼里有两点光芒,直接射入到他心里“以晋王的势力,杀一个南宫香为什么会让严士君知道”
“因为··”宣帝半低着头,猛地抬起“严士君他··”才是凶手。
“差不多,严士君、南宫香、还有姓卓的余孽共同做了这一切”
太后很平静,宣帝在她的平静之后望见了深渊,他犹豫了很久小声说“母后怎么知道?”
“因为没有我,他们每一个人都不会成功,是我想办法暗示姓卓的宇儿害怕什么,他才能设计一切,也是我派去的人一口咬定南宫香是自杀,让南宫玉良相信南宫香真的怀孕了,所以他才会疯了一样恨上宇儿”
“为什么?母后!为什么?”宣帝后退,看着她满脸的不敢置信。
若是玉良知道这一切,他们,还有他们没出世的孩子···
“为了你,为了我的儿子不必自相残杀,去争夺一个什么南宫玉良”太后脸上泛起一阵病态的殷红。
她讨厌南宫玉良,因为他,她的两个儿子才疯了一般的想除掉对方,她也曾想杀了南宫玉良了结一切,可是宇儿为了他不惜孤军援救怀城,而宣帝更是疯狂的想除去晋王,只为得到此人。
所以才有了这个计策,尽管歹毒,但是可以让他们都活着。
为了我,宣帝握拳堵住嘴,颤声说“母后,我该如何面对玉良!”
“没错,这就是宇儿心里的感觉,这就是陛下的保障”太后躺了回去,脸色变得很灰败“一切都是母后做的,而母后就快死了,陛下这回你可放心晋王了吗?”
您用愧疚套住了六弟,又用死亡结束一切罪恶,可是母后,儿子该如何面对这一切!
“母后放心,儿子不会伤他一丝一毫”
呼··太后舒了一口气,脸色又苍白一分,呼吸微弱的歪在那里,宣帝走了,储翠不知什么时候跪在旁边,低声的啜泣着。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说出来呢”
呵呵··太后虚弱的笑了笑,没有回答,行将就木之时,她不介意是否有人记恨了,多少年前她不就已经变成一个心狠手辣的人了吗!只要他们能活着便好。
夜色渐深,她转头看向窗外,朱墙金瓦仿佛就在眼前。
太后看着看着忽然一阵轻松,太好了,我终于要离开这一切了,对不起了先生,这一次我先走了!
庸和十一年九月瑞仪太后驾薨,就在拔开一切罪恶的三日后,忽然像使完了所有的力气,在一个平静的夜里离去。
天顺关,秦宇看着城头白色的灵幡,咚的跪在地上,垂着头许久没有动静!
很远的身后,曲封辉看着跪倒在地的人,停下了上前的想法,本是好奇跟过来,没想到事情越来越不能理解,这个白六爷···
☆、又见大侠
京城
严士君返回府邸,将身上的白孝扯掉,狠狠一锤桌子。
“老东西临死还想救人!”
宣帝忽然反悔,让他不必再追踪晋王,严士君一猜就是太后死前和宣帝说了什么。
“大人”
“什么事?”严士君问门外。
“天顺关来信”
一把推开门,严士君拆开信笺一看,眯着眼睛笑了“太后!晋王还真是孝子呢”
天顺关,防卫京师的第一重要关隘,当年讨伐静帝,秦宇带兵走的就是这条路,那年东阳郡河水泛滥猛涨,大军无法越过东出京城,只能绕道这里。
那时还没有赵国,所以燕齐联军一路所向披靡,一路攻到了这里。
吴光远本是这里的守将,只是宣帝花了很久架空他,晋王一被削爵吴光远也被调回京城,如今天顺关是由副将沈迪做主。
酒馆内,秦宇依窗而坐,太后驾薨的消息已经传诏天下了,他还是晚了一步!既然已经晚了,还有必要回去吗?他看着窗外许久没有主意。
“怎么不点酒?”
秦宇抬头看看坐到对面的曲封辉,又转头看着窗外“国丧不许饮酒”
“倒是良民,不介意我喝一杯?”曲封辉把酒壶放到桌上。
“曲爷请便”
“呵呵··你不问问我为什么在这儿?”
秦宇也笑了,半仰着头看着天边“你小子跟踪我了!”他语气笃定,不过没问为什么。有目的早晚要暴露,没有又何必多费唇舌。
“本以为你小子是偷偷摸摸到哪找乐子,没想到你跑了这么远,到底怎么了?”曲封辉端着酒杯,想起了天顺关前,他也犹豫了几天才来见白六的。
“家里出了点事”
“你还有家呢?”
“是啊!”秦宇回答完自己也笑了。
那笑容看的曲封辉很奇怪,他顿了一下说“白六爷,相识一场,若有难处可以跟曲爷说说,说不定爷能帮你呢”
“曲爷仗义”秦宇转回头哈哈一笑,然后说“事了了,六爷要回去了”
“真的?”
“真的”
人都不在了,又何必去京城呢!其实当年一别,就该料到有今日。
街下忽然一阵喧哗,秦宇探头看了看,有兵丁挨家挨户的搜查,他眼睛一眯,站起来扔下酒钱。
“小辉咱们得走了”
曲封辉也看见楼下的状况,他们这路人多少都不干净,所以见到兵丁搜查,溜走才是上策。
二人快步出了酒楼,秦宇罩上披风的冒兜将脸遮上,跟在曲风辉身后匆匆向城门走去,门口除了两名兵勇,还有一个将军,秦宇一扫就猜到该是副将沈迪,看来有人料到自己回来,并且查到了自己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