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殿下请更衣(66)
他站在檐廊之下,灰蒙蒙的天空望了一眼。
“殿下,马车已备好。”阿福小声的提醒。
温禅微微点头,“那咱们出发吧。”
晨起时祭祀,意为朝升,祈福西凉帝国像朝气蓬勃的太阳,永不衰败。
京城内的文武百官掐着时间,往岩香寺赶,寻常百姓也是早早的起来,站在道路两边围观位高权重的朝臣,运气好的,还能看见天子的圣驾。
岩香寺位于京城的最南方,建在一座矮峰之上,若想进寺,需先走过七十七层石阶,这些石阶倒不是连绵不断,每隔十层就有将近两米的平阶,是以走上去,倒也没有筋疲力尽。
石阶脚下停放着一辆又一辆的马车,侍卫守备森严,不准平民百姓靠近半步,只能远远看着。
温禅赶到的时候,不早也不晚,他撩开车帘下来,脚刚一落地,一阵寒风扑面而来,卷起他的长发,冷得他缩起脖子。
琴棋书画护在左右两侧,温禅带着人从停马车的地走向石阶脚下。
走进之后,便看见一抹极显眼身影。
倒不是衣裳的颜色鲜艳,只是那背影在温禅眼里独一无二,只看一眼就能认出,茫茫人海中,尤其突出。
“梁宴北。”温禅也有好几日没见他了,下意识脱口喊出。
声音穿过吵杂的人群,传进梁宴北的耳朵里,他转过头来,看见正服下相当精致的温禅,微微一笑。
恰逢朝阳的第一缕金光破云而出,映在他的脸上,美得令温禅心跳一停。
梁宴北今日穿得也相当正经,长发依旧是高束,换上了暗色的红木白玉簪,黑蓝色的大氅绣着滚滚如意纹,深色的衣裳倒给梁宴北添了几分高贵的冷色。
温禅竟也一时找不出赞美之词来形容他。
梁宴北笑眯眯的沐浴金光走来,“殿下,我等你许久了。”
这话把温禅的神识拉回来,他抬眼皮道,“你来那么早作甚?”
“我害怕殿下先上去啊。”梁宴北坦白道。
“作何非要与我一起,天寒地冻的。”温禅声音低下去,强行按住心中的悸动。
梁宴北转头,看向那人群不断的石阶道,“七十七层台阶,一层福一层运,岩香寺的住持说,每踩一层台阶,便在心中许下一个福愿,七十七个,总有一个会被佛听见。”
他又转回来,目光专注的看着温禅,“我想跟殿下一起走,许下七十七个予殿下福运的愿望,也许总有一个会实现。”
温禅只觉得耳边刹那静下来,视线里只有那一双漂亮的墨眸,自己越发急促的心跳声咚咚作响,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梁宴北却趁着他一愣神的功夫,伸手插进大氅里,握住了他的手,顿时眉头微皱,“手怎么这样冰凉?是不是穿得少了?”
感受到他掌心里的暖意,温禅还来不及眷恋,身体却抢先一步反应,猛地把自己的手抽出来,低声凶道,“别胡闹,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满城的文武百官皆汇聚于此,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地方。
梁宴北若无其事的收回手,“好,不牵不牵,那咱们先上去?”
温禅缓一口气,点头应道,“走吧。”
他们跟着稀疏的人流上了石阶,速度不徐不缓,温禅盯着石阶路,专心致志。
梁宴北侧头看了几眼,见他一脸认真,似乎真的是在许愿,于是没有出声打扰,静静看着他走完这七十七层台阶。
石阶走到顶出,有一方大石门,两边的石柱上刻着龙飞凤舞的大字——岩香寺。
温禅因连日习武练身,一路走下来脸不红气不喘,神色淡然的眺望远方,这矮峰虽然不是很高,可是站在上面看时,还是能看见晨曦的朝阳,万丈蓬勃。
低头看这七十七层石阶,温禅默然。
一步一台阶,走过的这些台阶,每一个福愿都许给了梁宴北,本想着留几个许给西凉的子民,却一不留神,走到了头。
作为曾经的西凉皇帝,温禅的心中竟然生出一丝丝羞愧。
梁宴北见他出神,悄悄用手碰了碰他的手臂,“殿下,你那么入神的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温禅指了指石阶,“我若重走一遍,愿不知愿望还能不能灵验。”
梁宴北:“……”
“殿下,做人可不能太贪心。”梁宴北低叹一声,而后又道,“不若改天我陪殿下再走一遍吧。”
温禅点点头。
两人只说了两句,为了不挡住后面人的路,便继续往里走。
“九殿下!”正走着,前方传来一声叫喊。
☆、有话说
温禅和梁宴北同时望去, 见来人是谢昭雪。
他一身暗色的衣裳,面上带着从容的微笑,慢步走来,“九殿下,多日不见,近来可还好?”
温禅笑着点头,“一切都好, 前些日子受的伤也全好了,多谢记挂。”
他道,“可惜一直查不出刺客出于谁手……”
闻言温禅诧异的看了梁宴北一眼, 他明明把幕后凶手告诉了梁宴北,而梁宴北却没有告诉谢昭雪。
梁宴北这是不信任他?
接收到他的目光,梁宴北怕他多想,忙道, “此地不宜闲聊,咱们还是赶紧进庙吧。”
温禅斜他一眼。
谢昭雪没察觉出不对劲, 点头道,“所言极是。”
三人并排走,一同进了岩香寺。
岩香寺已有几十年的历史,从一宅小庙逐渐成为京城大庙, 方圆百里,盛名远扬。
从大门进去,要经过三道门,一道是大门, 门槛高两尺,跨进去之后是一个长长的拱形走道,往前走再过两道拱门,视线豁然开朗。
皇帝曾经拨款修缮过这座庙,其内部简洁大气,大院内有一处小流水,水中有一座石雕,是一个大大的“禅”字。
三人同时将目光放在那个“禅”字上面,谢昭雪率先开口,“这个字雕得真是漂亮。”
梁宴北微微眯眼,漫不经心道,“恩……确实好看。”
“不过一个石雕罢了。”温禅不以为意。
三人驻足了一会儿,继续往里走,半路上一个少年杀出来,对谢昭雪喊道,“你跑哪去了?老子找你半天,累死了!”
温禅伸头看一眼,发现眼前这少年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相当丑陋,又默默的缩回脑袋。
本不想搭理,谁知那少年看见了温禅,本来还有些火气的神情一下子平复了,绕过谢昭雪走到温禅面前,“是九殿下啊,你怎么来了,你伤好了吗?”
温禅又仔细看了他一眼,没找出半分眼熟的感觉,试探的问,“小霸王?”
那少年一皱眉,迷茫问道,“什么小霸王?”
梁宴北见温禅也是一脸茫然,忽而凑过来,在他耳边低声道,“是钟文晋。”
“真的是你?”温禅小小的惊一下,“半月不见,你竟然又丑上几分。”
这话似乎戳到钟文晋的痛楚,“这这么能叫丑呢!这是男子气概!”
他拧着两条粗粗的眉毛,一本正经道,“自从我带上这副皮相,才悟出了世间真理,所有皮囊都是虚假东西,只有从内而外散发的东西,才有莫大的吸引力……”
温禅这下真的被惊得不轻,眼睛瞪得老大,“你是不是疯了?”
“九殿下,出口伤人不是君子所为。”钟文晋严肃道。
君子?温禅觉得自己是大白天里见了鬼,他有生之年竟然能从钟文晋口中听见这句话。
然而谢昭雪和梁宴北都神色如常,似乎对钟文晋的转变一点意外都没有,这才大半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
温禅有些怀疑人生。
他求助的看向梁宴北,眼睛里都是疑问。
梁宴北轻笑,对钟文晋道,“行了,别装了,没看见你都吓到殿下了吗?”
话音刚落,钟文晋发出大笑,刻意药改过的嗓音有些暗哑,“九殿下你这表情也太有趣了……”
“你是装的?”温禅疑惑,而后气笑,“还敢骗我?”
钟文晋笑得抹了两把眼泪,“我也没想到你这么好骗,我不过才说了两句话,你就一脸难以置信,哈哈。”
“这也是无奈之举。”谢昭雪在一旁解释,“为了防止旁人看出端倪,只好让他先装模作样一段时日。”
温禅心道,也是,钟文晋的性格太过突出,有着很高的辨识度,实际上除了他,没人在京城中横行霸道,毕竟大家族里,尤其是朝官家里,都相当注重家教,以免落人话柄。
“不过话说回来,难道我在殿下心里竟然是小霸王吗?怪让我伤心的。”钟文晋佯装难过的叹气。
这神情在那副丑陋的五官上,越发让人看不下去,温禅摆了摆手,“你把脸转过去在跟我说话。”
梁宴北哈哈笑起来,接道,“说你是小霸王都是嘴下留情了,我记得先前你还要当街砍了殿下的双手?”
钟文晋一噎,心道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三人同时看向他,似乎再等他说什么,尤其是温禅,一脸好笑的神色。
想起当时的钟文晋,还是个浑身是刺的小混蛋,没曾想隔了半年,五月岛走了一趟之后,他如今倒慢慢从良了。
然而钟文晋只觉得自己从良之后日子越来越难过了,一个不防就被人翻出以前的旧账,他打着哈哈道,“当时我不过是说的气话,虚张声势的,我哪敢真的当街砍人啊,再说了,当时还有谢昭雪在。”
谢昭雪听了这话,弯唇笑了一下。
温禅笑够了,道,“好了,咱们先忙正事要紧。”
简单结束几人之间的插诨打科后,温禅进了内寺就与他们三人分开,独自带着琴棋书画再往里走。
皇嗣和官员是要分开的,皇帝带领着皇嗣以及亲王宗室在前,朝臣百官在后,按品级站位。
当今圣上的亲兄弟在当年夺位争斗时一个没留下,封的义亲倒是有几个,再加上大大小小十几个公主皇子,也算是一个不小的队伍。
穿过岩香寺前殿,中院,内寺,后殿四个大区后,就是打造祭坛的地方,场地十足广阔,中间设了三层阶梯,阶梯上就是巨大的祭坛。
“九皇兄!”温璋平日里跟温禅最是亲近,一见他来了,连忙跑过来,“你的身体好些了吗?前些日子听说你受伤了,我还以为……”
温禅摸摸他的头,“没事了。”
温璋眼睛尚有点点泪光,强忍着道,“没事了就好,皇兄你千万要加严守卫。”
“放心吧,我会的。”温禅笑道。
说句实话,登基之前,温禅对温璋的感情比对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的感情要深许多,毕竟自己那个弟弟自小就离开了皇宫,空白了几十年的岁月,不比温璋。
温璋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也是这皇宫中,唯一一个真心关心他的弟弟。
只可惜,这个弟弟在上辈子惨死于敌人之手。
正想着,忽而从旁边走来一个人,他在温禅跟前站定,却没有说话。
温禅疑惑的看去,意外的发现来人竟是太子温悦。
“皇兄可有事?”温禅先开口问。
听到这话后,温悦的眸光一动,问道,“你……你的伤,都好了吧?”
温禅再一次生出白日撞鬼的错觉,愣了一刻,答道,“都好了,多谢皇兄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