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殿下请更衣(31)
近年来钟丞相权势过大,早已引起王宫贵胄的不满,更何况是皇帝,明面上他还是皇帝盛宠的权臣,然而暗地里,皇帝一方提拔谢家,一方扶持梁家,早就埋下了与钟氏相抗衡的种子。
钟文晋若藏身谢家,倒也安全,只是……
“你想让他用什么理由住在你谢宅?”梁宴北问出一个关键的的问题。
这也正是温禅所忧虑的,钟文晋是钟家人,就算是与谢家有关系,但若是钟家要人,自然有一百个理由让他名正言顺的回去,谢家就算是想留人,也留不住。
谢昭雪一愣,随后答道,“那便让他以小厮的身份随我回谢家。”
“行不通。”温禅微微摇头,“即使你能让钟文晋不出门,不露面,也止不住消息传出,太冒风险。”
“我有一办法。”梁宴北眉尾轻挑,看一眼蔫了气的钟文晋说道,“你们今夜就收拾好,明日一早启程回京城去,这里的事交由我办。”
谢昭雪立身而起,对梁宴北躬身,“麻烦宴北兄弟了,此事当是我欠你一笔,待事平之后,我定会偿还。”
“何须客气,你的家事要紧。”他也跟着起身,一只手搭在钟文晋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钟文晋缓缓抬起头,黑黝黝的眸中有些失神,脆弱又无助看着梁宴北。
梁宴北微微一笑,“放心吧,钟家早晚都会给端掉。”
温禅一听惊了,暗道你这是安慰还是捅刀子?就算钟文晋落得这种境地,好歹也是姓钟啊!
他打着哈哈缓解气氛,“钟文晋,你且放心归京,谢家实权在握,护你周全绰绰有余,你该吃吃该喝喝,莫要心忧。”
随后,他语气一转,漂亮的曈眸蒙上肃色,对谢昭雪道,“你们回去之后,切不可贸然对钟家出手,万事以退让为主,待本宫回去,行事再议。”
温禅平日里说话,鲜少用“本宫”自称,而此时他却刻意加重这两个字,就是向钟文晋表明,他会以身为温氏皇族,以九殿下的身份站在他的身边。
原本他来五月岛,就是抱着与神归教同归于尽的决心而来,但是后来钟文晋的突然出现,并让他知道钟国义也极有可能是重生而来之后,他便改变了想法。
钟家不除,他就是下了地府,也不得安宁。
“九殿下,此事与皇族无关,你何必淌这趟浑水?”谢昭雪皱起双眉。
“我既然已决定要插手,自然有一千个理由,你又何需再问?”温禅反问。
谢昭雪还想再说,梁宴北却出声打断,“好了,此事到此为止,这里人多口杂,不宜论事,你们先回京城再作打算。”
听得出梁宴北话中有赶人的意思,谢昭雪也不再多言,谢别过后,就带着丧气的钟文晋离开了温禅的房间。
梁宴北伸了个懒腰,垂着眸若有所思的往外走。
“梁宴北。”温禅在他一只脚踏出门槛时,突然出声叫住他。
一转头,少年秀气的眉毛下,隐着的那一双亮盈盈的眼眸终于不再闪躲,“你所说的方法是什么?”
梁宴北嘴角一挑,肆意横生的笑道,“温少爷想知道?”
温禅原本是很好奇的,但见他这副神情,顿时又怕梁宴北趁机提要求,便好奇心强压住,“我不过是闲来无事问问罢了。”
“既然不想知道,那就算了。”梁宴北还就真的不说,耸耸肩若无其事的出了门。
温禅暗自咬牙,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
“公子……”直到阿福出声,打断他的思绪,“钟家的事……”
阿福自小跟在温禅身边服侍,知道他平日懒散惫怠,习文不用功,习武不用心,根本不得圣宠,若不是出身特殊,早就成了人人唾弃的废物皇子了,参与钟家之事,就等于惹祸上身。
“我自有主张,无需担心。”温禅叹一口气,感觉有些疲惫的坐下来。
钟家必除,钟文晋必保,旁人不知,温禅心里跟明镜似的。
“可是……”
“阿福,公子一直未进食,此时定然也饿了,你我一起去为公子寻点吃的来。”琴棋打断阿福的话,拉着还想喋喋不休的他往外走。
书画见温禅一脸凝重,沉声道,“公子不必过多忧虑,一切自有定数。”
温禅听言点了点头,眼下还是以神归教的事为重。
琴棋和阿福没走一会儿,就有人敲开了温禅的房门,端进来热气腾腾的饭菜,荤素汤米,样样不缺。
温禅心想这应该是梁宴北命人端来的,也没多问,分了一些给书画便自己吃了个饱,直到肚子撑得有些难受了才罢筷。
待下人将饭菜空盘都撤下去后,琴棋和阿福两人还未归,书画烧了热水让温禅洗脸洗脚,更衣歇下。
夏日里酷暑闷热,这里不是皇宫,也没有降温用的冰块,温禅把衣裳脱得剩下单薄的一层,手脚大开的躺在床榻上,呼出来的气息都是滚烫的。
温禅不想麻烦书画给他打扇,一句抱怨的话也未说,微微闭着眼睛,忍耐着热意进入睡梦中。
前世的温禅做梦频繁,每逢入睡必有梦。
家难之时,他的梦大多都是诛钟家,杀寇贼,安定西凉;当上皇帝之后,他的梦变成大多都是梁宴北,他持长枪杀敌,他领万军护国,他一身火红锦衣迎娶新娘……零零散散,总不离他。
重生之后的温禅,却鲜少有梦了,常常一夜安眠。
一阵沁人心脾的凉意扑面而来,瞬间如春风润万物,赶走温禅身上的闷热。
“温少爷……温少爷。”熟悉的声音在耳边轻响。
温禅动了动眼珠子,神识还未清楚,心中就有一个名字成形,那声音还在继续喊他,渐渐将他从梦中喊出来。
他缓缓睁开睡意朦胧的眼睛,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才清晰的看见梁宴北的脸。
他坐在床榻边,一身黑红交映的衣裳,手中拿着扇子,不停的扇着风。
温禅一下子彻底清醒,吓得坐起来,往后退了一些,惊问,“你为何在这?”
他也站起身。
外面已是日上三竿,梁宴北穿戴整齐,黑发冠玉,一双锦靴落在金灿灿的阳光之下,俊美养眼。
他往后走两步,把折扇收起,面上不似平常总带着三分笑意,此时略显沉稳,“温少爷,你先更衣洗漱,我有要事相告。”
温禅一早醒来就受了不小的一惊,低头见自己身上单衣松散,连忙开口唤阿福,却被梁宴北截住,“温少爷,阿福暂时来不了,不若我帮你更衣?”
说着,他就要去拿挂在一旁衣架上的衣物,温禅连忙从床榻上站起来,问道,“阿福去哪了?”
“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事。”梁宴北把衣裳拿过,放在床榻上,伸手挑拣,“先穿哪一件?”
“不用了,我自己会穿,你出去等我。”他一听是关于阿福的事,又见琴棋书画两人都不在,顿时有不好的预感,先把梁宴北赶出门。
草草穿上衣裳之后,温禅用一根木簪束发,随便洗了洗脸匆匆出门。
一打开门,才发现门外候着不少人。
梁宴北背对着门,一听见声响便转头看来。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一早都聚在这里?”温禅将众人扫视一圈,还是没有见到自己的三个小下属,心中不安,约莫着发生的事十有八九是跟他们有关。
“温少爷,姚严鸣今日一大早被人发现死在房中。”司徒舟兰的冷淡减上三分,竟主动与温禅说起话来。
温禅有些不自在,但不好不理会,问道,“这与我有何干?”
姚严鸣昨日晌午的时候还特地挑着饭点来挑衅示威,没曾想一转眼就死了,温禅虽不会为这种人惋惜,但却是有一些小惊讶。
“姚家人认为是你的下属阿福和琴棋所为,要将人捉去审问,书画出手阻止,于是三人一并被带走了。”乔妍词接着说。
“什么?”温禅眉头紧拧,怒意渐起,“岂有此理,姚严鸣此等小人,动他只会脏了手,绝不可能是阿福和琴棋做的。”
他就睡了一觉,竟然会发生这种事,震惊之余,温禅忽然意识到,此事并不简单。
都说姚严鸣是姚堡主最疼爱的儿子,前日才在客栈中起了那么大的冲突,如今一死,嫌疑最大的自然就落在温禅的头上。
前脚才与温禅等人大吵一架,后脚就死了,哪有这么巧合的事?
温禅尚在沉思中时,单柯突然从小院大门快步而入,“表哥,姚家带人来了,说要抓温少爷去审问!”
☆、指控
阿福和琴棋是在去买早膳的路上被拦住的, 那时才刚出小院不远,书画听见动静,为阻止姚家人伤阿福,才动的拳脚。
钟文晋和谢昭雪已经道别离开,赶船离开五月岛,单柯去送别一段路,回来时正好看见三人寡不敌众, 被强行带走。
他先叫醒了梁宴北,然后自己出去打探风声,没过多久, 姚家人二次折返,他这才快步回来通风报信。
“来的只有姚家人?”梁宴北略一沉吟,不见半分慌张。
“不止。”单柯快速道,“松华派, 云宫,还有谭家宗的人都一并前来, 我估摸着,他们不只是要捉温少爷。”
温禅现在对外来说是属于百晓门的人,虽说江湖人都不敢轻易招惹百晓,但是姚孟平是现任阁主, 又死了最疼爱的儿子,捏着理来的,倒也不至于怕得那么厉害。
可他却叫上了其他大门派,显然不是只针对百晓门。
“他们肯定还要捉唐门的人。”温禅说道。
几个人一同看向他, 目光各异,温禅顿了顿,说出自己的猜想,“前日唐门的那个姑娘与姚严鸣大打出手,结怨颇深,她逃不了干系,我猜,姚严鸣是被毒死的。”
“猜中了!”单柯投来意外又钦佩的目光,“他的确是被毒死的,一大早被送饭的下人发现。”
“温少爷,他们要来抓你,你不害怕吗?”乔妍词疑惑的问。
“我既没做过,为何要害怕?”温禅的声音微冷,如今自己的三个下属被不分青红皂白的抓走,他心里正是不爽。
“怕只怕这些人不讲道理。”司徒舟兰道,“我爹说姚孟平此人两面三刀,表面上是宽容豁达仗义行事,暗地里却是个心眼极小,睚眦必报的小人。”
温禅一听,顿时觉得这也是个棘手的问题,如今在五月岛是人家的地盘,他无权无势,就算怀里揣着一张皇族玉牌,不到逼不得已,他还是不想轻易暴露身份。
最怕的就是姚家人已将阿福等人定罪处决。
这样一想,他当真着急起来。
双眉一皱,温禅抬步要走。
梁宴北伸手一拽,拉住了他,“你去哪?”
“我要去找阿福他们。”
“他们在姚家人手里,你现在去不就等于自投罗网?况且就算你找到了,也救不出来。”梁宴北上前一步挡在他面前,“我有办法,可以救他们。”
温禅抬眸看他,心尖之上散出一阵酥麻,软成一团棉花,泛着铺天盖地的甜意。
曾经温禅也想过,重生而来,这一世的梁宴北没有与温禅一同生活,一同抗战平寇的所有记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娶了司徒舟兰,生了个儿子。
他是一个崭新的梁宴北。
但是此刻,温禅才意识到,梁宴北就是梁宴北,即便是重新来过多少遍,他都不会变,他还是像前世一样,站在慌张的温禅面前,成竹于胸道,“我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