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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77)

作者:梦溪石 时间:2018-11-10 13:00 标签:种田文 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说罢大步流星往外走去,他在外头这六年,虽还不能说位高权重,可也是一方大员,权柄在握,平日里说话温和,待人有礼,但真有正事的时候,自然而然就带了股雷厉风行的气魄,让人不敢违逆。
  邹靖平无法,只得赶紧让人拿衣袍清水简单盥洗一下,然后匆匆跟上赵肃。
  
  赵肃赶到家的时候,一场因陈蕙生产而起的混乱已经差不多平息下来了。
  陈蕙诞下两名麟儿,如今都在奶娘的照看下休息,她生产那日血止不住,稳婆自然束手无策,亏得牡丹急中生智找来的大夫医术不错,生生吊住陈蕙一条命,可自那天之后,陈蕙的身体也大大衰败下来,这几天常常是昏睡不醒的。
  牡丹守在内宅门口,见了赵肃归来,自然喜出望外,简单禀报了一下情况之后,问:“爷是先去看两位少爷,还是先去看夫人?”
  赵肃道:“夫人如今情形如何了?”
  一边问,脚步已经一边朝陈蕙住的屋子走去。
  牡丹黯然:“大夫说夫人生产时失血过多,身体大伤,如今只能慢慢将养,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赵肃叹了口气,温言道:“我不在的这几日,辛苦你们了,回头你们自到账房那里支取赏银吧。”
  牡丹忙福了福身子:“这是奴婢的分内之事。”
  二人说着话,转眼就入了屋内,里头药味弥漫,空气浑浊,赵肃刚踏进去,就被熏得咳嗽几下,反倒让一直昏睡的陈蕙醒转过来。
  赵肃坐到床边,见几日不见,陈蕙又瘦了一大圈,面颊凹陷进去,脸色蜡黄,头上还包着头帕,眼窝青黑,别说精神,连气息也几不可闻,不由有点心酸。
  
  撇开赵肃如今的官职地位,如果以他这具身体原来的身份,寒门小户出身的庶子,能娶到陈蕙这种大家出身的庶女,也还算是高攀了的,但赵肃早已不是当初的赵肃,他多了那几百年的灵魂记忆,莫说陈蕙,只怕放眼整个大明朝,也找不到一个可以说知心话的女子。
  但赵肃既然娶了陈蕙,就没想过和这个时代其他男人一样,娶个正室,又纳无数小妾,左拥右抱,风流快活,这样除了内宅不宁,一帮女人成天勾心斗角之外,没有任何好处。所以虽然不会有爱情,可赵肃也把陈蕙放在对等的位置来看待的,内宅的事情一应交给她处理,从不过问干涉,闲暇时还会和她说一些外头的事情,开解开解她。
  
  但赵肃身为一省布政使,每日都有处理不完的公务,往往回到家已经是深夜,精力有限,自然不可能常常陪着她,而陈蕙前半生那十几年,都在战战兢兢的环境中度过,早就养成患得患失,懦弱退让的性子,即便赵肃放开手脚让她掌管内院,她也端不起当家夫人的架子。
  从前赵肃在莱州当知府时倒也罢了,迁为布政使之后,几乎整个四川的官员都要仰他鼻息,往来应酬多了起来,许多官家女眷都要来拜会陈蕙,替丈夫说些好话,又或者时不时举办一些宴会,请陈蕙过去参加,是谓“夫人外交”。这种应酬,却是陈蕙最不熟悉,也最不擅长的,而她潜意识里,也不喜欢抛头露面,更不会和陌生人扯着笑脸拉家常,往来几次,陈蕙干脆推拒了一切宴会邀请,也再很少出去见那些女眷,赵肃知道她性子,也不责备,由得她去,可看在外人眼里,却是这位布政使夫人小家子气,不懂人情世故,不免看轻了几分。
  
  久而久之,陈蕙越发心灰意冷,不想出门,镇日只待在内宅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背地里唉声叹气过好几回,心里却难免埋怨那些女眷,更埋怨自己的嫡母陈夫人在她出嫁前没有教她这些东西,只是这些微妙的心思,不能对牡丹她们说,更对赵肃说不出口。
  赵肃劝了她几次,没什么效果,而自己也不可能时时照顾她,只能嘱咐牡丹等人多跟紧点,照看好夫人。他是个大男人,就算细心,也不可能事无巨细,陈蕙怀孕,他也知道没事要多陪着,所以就算再忙,每日也会抽出一点时间和她说话,却没想到陈蕙还是早产,甚至还难产。
  
  牡丹见他们夫妻有话要说,便先退了出去。
  陈蕙勉力睁开眼,瞧见是赵肃,身体一震,喃喃道:“你回来了……”
  赵肃握住她的手:“是,我回来了,你不要想,好好养病。”
  “孩子……”
  “都好好的,没事。”
  她说话气力不济,很是费劲,几个字下来,已经气喘吁吁,面色潮红,赵肃忙安慰了她几句,见她又昏睡过去,这才给她盖好被子,走出屋子。
  
  牡丹却还候在外头,欲言又止。
  “奴婢有几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你讲。”
  牡丹便把陈蕙生产前收到生母信笺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赵肃微微皱眉,别人纳不纳妾,又干他们什么事,何况那人还是他们的女婿,真是吃饱了撑的,成天没事就琢磨这些东西,居然还千里迢迢送信来。“以后那边来的信,你们先送来与我看过。”
  牡丹连忙应是。
  “两个孩子呢?”他问。
  “请随奴婢来。”
  
  孩子都是早产,身体不如普通婴儿那样健康,牡丹他们不敢大意,特意请了两名奶娘分别照顾,赵肃一进门,就瞧见两人睡在同一张床上。
  其中一个好似刚刚睡醒,看见有人进来,便一直盯着他瞧,眼珠子乌溜溜的,十分可爱,另外一个比较瘦小,还在呼呼大睡。
  两位奶娘见赵肃走进来,牡丹跟在后面,就知道这位必然是府邸的主人,忙起身行礼,又与牡丹一齐退出去,余下赵肃与大儿子大眼瞪小眼。
  出生几日,营养充足,又照顾得好,两个娃娃已经没有刚出生时皱巴巴的模样,逐渐粉嫩白皙起来,即便是比较瘦弱的小儿子,脸颊也是圆嘟嘟的,让人很想伸手捏下去。
  赵肃这么想着,也当真这么做了,手指伸过去,轻轻在那粉团团似的脸蛋上戳了一下,娃娃睡得香甜,连口水都流出来了,也没有被闹醒,赵肃眼角一瞥,大儿子正好奇地盯着自己看,眼神清澈得依稀可以看见自己的倒影。
  赵肃一见此景,只觉得心底某一块蓦地柔软融化了,他两辈子加起来也有几十年光景了,可也从来没有拥有过自己的子嗣,除了一个朱翊钧,从前对小孩子,虽不讨厌,可也谈不上多喜欢,如今见到他们,才觉得自己并不是孤身一人的,在这世上,还有两个人,身上流淌着自己的血脉。
  他微微一笑,轻轻握住大儿子的小爪子摇了摇,对方却不怎么领情,打了个哈欠,闭上眼,也同他旁边的弟弟一般,睡着了。
  赵肃又静静坐了会儿,想起跟他一道来的广元县令,才起身往外走。
  
  邹靖平等了半天,还当赵肃把自己忘了,正乐得清闲,在书房里到处晃悠,发现书架上不唯独有那些四书五经,更多的还有如《大唐西域记》、《水经注》这种被时人称为杂书的典籍,不由有些惊讶。
  等赵肃进来,便瞧见这位县令大人捧了一本闲书在那里看得津津有味。
  “邹大人。”
  邹靖平抬起头,见是赵肃,不大情愿地起身,还有些意犹未尽。“大人来了?”
  赵肃听他话语里有点埋怨自己来得太早,打扰他看书的意思,便好笑:“怎么,你不想快点与本官说完话,好快点回去吗?”
  邹靖平讪讪笑了一下:“大人说哪儿的话,您召见下官,是下官的福分。”
  赵肃懒得和他扯皮,便直奔主题:“广元境内,有白龙江,清水河等,河流众多。”
  “是。”邹靖平一头雾水,不知道赵肃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去年暴雨,各州府河流水位上升,洪涝成灾,但本官记得,广元却未上报灾情。”
  邹靖平道:“是,每年雨季来临前,下官都要命人修高加固堤坝,清理两旁淤泥积沙,疏散河道两旁百姓,但这法子也不是时常奏效,所幸去年洪水并不大。”
  赵肃略一颔首:“你说的虽是寻常法子,可并非所有官员都懂得像你说的这样去做。”
  邹靖平道:“下官也是因为先父曾在河道总督麾下效劳,这才懂得一些,历来科举只考道德文章,怎么会考经世致用之学?”言及此处,不由带了讽意:“这当官的,纵然想做点实事,可要是不知从哪里下手,也是害了百姓,像如今我们大明朝,清官倒有几个,可能臣连几个也没有……”
  他蓦地住口,意识到自己吐槽过多,连带着眼前的赵肃也一起骂进去了。
  赵肃挑眉:“这么说来,你觉得自己是能臣了?”
  邹靖平苦笑:“下官哪里算能臣,可叹朝廷那些阁老御史们成天争来吵去,又怎么看得见百姓的苦楚?”
  
  先前赵肃见他装疯卖傻,却又对辖下了如指掌,觉得此人是有些才干的,起了招揽之心,待见了他这般说辞,便知道他看似随性,其实并不是完全超脱,只是满腔抱负施展不出,对官场失望,宁可龟缩在那广元一隅,也不肯往上爬。
  这种人不似海瑞那样谨守清白不肯变通,也不似寻常官员只会逢迎拍马,他心里还有自己的原则,所以假以时日,一旦有机会,也许能有一番大作为,这让他想起一个人来。
  赵肃心下有了计较,也不表露出来,只微微笑着听他说话,间或询问两句,又留他吃了饭,这才放人回去。
  
  这边按下不提,京城却已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皇帝的病情日益严重,已经到了不能起床视事的地步。原先有制度,凡上奏折子,先经过内阁,内阁给出票拟意见,然后呈给皇帝进行最后的裁决。原本隆庆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对内阁票拟时常看也没看,大笔一挥就同意了,自从病倒之后,皇帝裁决更成了虚设,只把诸事都交给朱翊钧,让他与内阁商量着办。
  朱翊钧再聪明,毕竟年纪尚轻,又是内阁诸人看着长大的,而高拱、张居正等人,都是极为强势,久经宦海之人,虽说太子监国,可实际上还是由内阁说了算,朱翊钧最多也只是坐在一旁,说上句“这样也可”、“阁老们看着办罢”之类的场面话,有时候就算反对,也没被当回事,可他也硬是耐得住性子,每日内阁会议,就在一边旁听,默不吭声。
  
  这一日是休沐,内外歇息,朱翊钧刚从隆庆帝那里回来,也不用去内阁,便偷得浮生半日闲,坐在内殿里捧了本书在看。
  不多时,翡翠来通报,说张师傅求见。
  “快请!”
  朱翊钧有些讶异,自从高拱重为首辅以来,大展拳脚,做了不少事情,张居正紧跟其后,也忙起来,来他这里的时间自然就少了,好在朱翊钧已经成人,该学的东西也学得差不多,剩下的就是实务了。
  张居正大步进来,他眼下正值盛年,却因保养得当,面色白皙,须发乌黑,器宇轩昂,双目湛然有神,若不是穿着那身官袍,说他是吕祖下凡也是有人信的。
  朱翊钧起身迎他:“张师傅怎么今日有空来此?”
  张居正笑道:“碰巧今日入宫,又逢休沐,便来看看殿下,臣虽名为太子师傅,却疏于职守,实在是罪过。”
  “张师傅言重了,您如今身为宰辅,日理万机,理应以国事为重。”
  
  见朱翊钧应答流利,进退有据,张居正不由满意颔首,自己虽不是太子的第一任老师,可如今赵肃外放,李春芳致仕,只有他还在太子身边,假以时日,太子登基,自己必然是跟前第一股肱之臣,太子势必亲近他要多于亲近高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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