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76)
吴维良无奈地看着自家大人又在默默发呆,那神情看上去就像一个在苦思佳句的才子,而不是执掌一省政务的布政使。
他禁不住咳了一声:“大人……”
没反应。
“大人!”吴维良略略提高了声调。
赵肃有点茫然地转头看他。“怎么?”
“您再不吃,菜就没了。”他指着被贺子重风卷残云扫过的桌面,苦笑。
赵肃喔了一声,这才拿起筷子,却似想到什么,突然道:“我们去看看那位县太爷的求雨祭祀吧。”
作者有话要说:这是跟上章同一个时间段的不同场景发生的事情,本来要写多一些,但是时间不够了,怕大家等,就先发上来,明晚11点左右还有一章。
注:1、包谷就是玉米。2、关于婢女喊陈蕙“夫人”的叫法,因为明清仆人对于主母的称呼,我看到几个说法,一个是叫“娘”,这个太违背我们的习惯了,所以不采用。还有一个是叫“太太”,这是清朝才有的用法,也不采用。还有一个说法是民间也可以用“夫人”来称呼,不单用于一二品诰命,所以就采用这个了,可能还会有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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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第 74 章 ...
连翘在外头急得团团转,眼看着一盆盆清水送进去,又一盆盆血水送出来,她哪里见过这阵仗,听着里头传来的一声高一声低的哀嚎,直唬得脸色刷白。
“快马去通知大人了没有!”牡丹从屋里出来,满头大汗,面色惨白,见了连翘就问。
“去了去了,昨日便出发的,但大人是微服出巡,只怕到了衙门里也寻不着人!”连翘问,“夫人在里头怎么样了?”
牡丹缓缓摇头,小声道:“夫人的力气快用光了,孩子还出不来……”
连翘急道:“那可如何是好?!”
“海棠还在里头帮忙,我也得进去了,你在外头看着,现在夫人在生产,大人又不在,府里头上上下下,总该有个人打点,你别慌了手脚!”牡丹殷殷叮嘱,又听见里头传来陈蕙的惨叫,两人相视一眼,骇然变色。
对于女子来说,生孩子就是一道鬼门关,莫说平民百姓,即便是富贵人家,因难产而丧命的事情也不在少数,陈蕙本来身子就不算健壮,加上又是早产,必然比寻常女子还要艰难。
连翘几乎快哭了出来:“牡丹姐,夫人她,她没事吧……”
牡丹张了张口,正想安慰她,忽然听见里屋响起婴儿啼哭声,然后又是稳婆连声阿弥陀佛:“好了,好了,出来了,出来了,是位小少爷呢!”
二人大喜,连忙跑入屋内,只见稳婆手里正抱着血淋淋的婴孩,喜上眉梢,旁边婢女连忙拿着丝被将甫出生的婴儿轻轻裹住。
牡丹她们还没醒过神来,便见一直在照料陈蕙的海棠转过身,一脸惊慌:“夫人这是怎么了,你快过来看看!”
稳婆忙上前查看,过了片刻,也跟着大惊失色:“哎呀,不好,夫人肚子里还有一个!”
只见陈蕙躺在床榻上,双目紧闭,面色蜡黄,已经是气息浅薄了。
“不能让她睡着,快喊醒,要是孩子在里头……那可就是一尸两命了!”稳婆小声道。
众人都闻言大惊,连忙喊起陈蕙:“夫人,快醒醒!”
喊了半晌,陈蕙的眼皮微微一动,慢慢撑开一条缝。
牡丹哽咽道:“夫人,您不能睡着了,还有一位小少爷呢!”
“……”听到这句话,陈蕙下意识地一震,调动起浑身力气。
稳婆大喜:“对对,再加把劲!……又是个小少爷!”
伴随着她的声音,响起一声婴儿啼哭,却明显不如之前那个有精神,似小猫一般叫了几声便有些气力不继了,拳头蜷成一团,皱巴巴的小脸看不出美丑。
再看陈蕙,却已经完全昏迷了过去。
广元县。
城东龙王庙前,偌大一片空地上搭了一个台子,周边坐满人,个个衣着光鲜,看上去都是县城中颇有声望地位的官绅富贾,只不过每个人的脸色都有些古怪,稍微好点的也就是板着张脸,更严重的还有如丧考批的。
赵肃等人到来的时候,那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周围也有官兵把守,还围着不少看热闹的老百姓,脸上都带着嬉笑,甚至还有幸灾乐祸的,神情与坐着的那些人形成鲜明对比。
少时,锣鼓声齐奏,一个穿着雨师道袍的人步了出来,一手拿着幡,一手抓着拂尘,在场中来回走动,随着鼓乐的节奏跳来跳去,形容滑稽,惹人发笑。
“这位大哥,这是要求雨呐?听说县太爷会亲自来,哪位是县太爷呢?”赵吉向旁边的人打听,他生性机灵,到这里短短两年,也能学了一口似模似样的川话了。
“喏,那不就是!”那人努努嘴。
“啊?”赵吉一脸茫然。
“就那个跳舞的,就是咱们邹大人了!”那人看着赵肃等人呆滞模样,笑嘻嘻道:“你们一看就是外地来的,难怪不知道,每年干旱,咱们县太爷都要亲身上阵,在这儿求雨的,一开始咱们也都大叫怪事,可如今早就习惯了,每回县太爷求雨作法,大家伙携家带口,都要跑来看热闹的!”
赵肃看着场中那个跳大神的人,眼角一抽:“堂堂朝廷命官扮作牛鬼蛇神,这成何体统!”
那人闻言,倒还白了他一眼:“这你就少见多怪了,要说我们邹大人,还是个好官呢,他把城里那些官老爷们都喊到这里来看他表演,完了可是要他们出钱打赏的,邹大人拿了这些钱就去买粮食,自从他老人家走马上任以来,咱们广元县每逢天灾,就没饿死过人!”
赵肃听了,却是挑了挑眉,大出意外。他生怕这人说得不靠谱,特意让贺子重与赵吉四下去查问一番,回来一报,还真有其事,再看场中那人,虽然形迹可笑,倒也不是那么碍眼了。
不过盏茶功夫,那位彩衣娱众的邹大人已经表演完毕,也不卸妆换衣,直接穿着身道袍就到处晃,还跑到那些官绅面前,一个个嘱咐他们要给赏钱。
那些人被说得面皮抽筋,可县太爷都亲自上阵求雨了,还待怎的,碍于颜面,不得不掏出银票,那位邹大人命随从收下登记,一面欢天喜地地与他们寒暄,直让人似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看得赵肃颇为好笑。
“等那位邹大人换好衣裳了,让他到县衙门见我。”
赵肃又看了会儿热闹,交代赵吉一声,转身便带着贺子重先走人。
可怜邹大人邹靖平手里抓着一把没拿热的银票,还没高兴完,就听见布政使大人亲临广元,正在衙门等自己的消息,他不得不以最快的速度屁颠屁颠赶回衙门,这才瞧见那位传说中的布政使大人,正施施然在他衙门正堂内踱步。
要说见面,两年多前赵肃刚上任的时候,曾经召见过省内大大小小各州府的官员,还请他们吃过饭,可惜那会儿人多,邹靖平又坐得远,压根就没看清这位新任布政使长得是圆是扁,现在一瞧,竟是比自己还要年轻几岁,可对方身上穿着官服,带着印信,那派头威势,却分明做不得假。
来不及多想,连忙行礼,自报家门,一见自己手里还抓着把银票,来不及藏好,不由满头大汗。
赵肃见他这副毛毛躁躁,浑不做作的模样,倒起了几分好感,便也装作没看见他偷偷把银票往袖子里塞的动作,转而问起广元县的情况,赋税几何,田地几何,人丁几何,旱情如何等等。
邹靖平起先还有些紧张,到后来却是越说越流畅,许多情况张口便来,不假思索,显然平日里也下过不少功夫,不像其他官员那般成日只知逢迎上级,鱼肉百姓。
换了旁的作风严谨的,兴许要看不惯邹靖平变相向官绅们索贿的行径,但赵肃先前经过明察暗访,却知道这人官声不错,所得钱财也确实是用于民生治理上,不曾中饱私囊,又见他朗朗答出辖地的诸般情形,心中的赏识就更深了几分。
“你是嘉靖四十四年的进士?”
“正是,下官仅为三甲出身,不如大人远甚。”
邹靖平赔笑,官大一级压死人,他一点也不敢因为对方年纪轻就小看,要知道赵肃在四川官场上的雷厉风行早就出了名的,别看现在和风细雨,一旦动真格就能要人命,更何况当今内阁首辅是他老师,太子殿下又是他的学生,翅膀硬,靠山更硬。
赵肃看了他一眼,正想说什么,却见赵吉从门外跑进来,神色张皇:“少爷,不好了,家里头来人了,说夫人,夫人……”
他跟随赵肃多年,少爷二字喊习惯了,即便赵肃成亲也没改变。
赵肃心中咯噔一下:“夫人怎的?”
“您快回府瞧瞧,来通报的人,说夫人要生了,情形怕有些凶险!”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陈蕙的结局,我在定本文大纲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所以之前包括她的性格,她的娘家,这些都是伏笔。后来看到大家讨论,有些朋友把陈蕙当成一个角色,没有投入太多感情,所以希望她挂掉,又或者有些朋友把她当成一个活生生的人物,希望她活着,这些都可以理解,俺也踌躇过她的结局,最后还是决定照着原定路线来写,性格决定命运,很多事情是一早就注定了的,无关性别或三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生亦然,死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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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更在22号晚上,俺尽量写多点,目前最大的困难是时间不够,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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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第 75 章 ...
赵肃愣住了,他出发前也曾算了日子,知道陈蕙的预产期是下个月,这才放心出门,可没想到竟会碰到早产的状况,两世加起来,他也是头一回碰上老婆生孩子的情形,一时竟反应不过来,还是赵吉在旁边催促道:“大人,您可要回去瞧瞧!”
赵肃回过神,让他备马,又对邹靖平道:“本想与你长谈,如今看情形却是不能够了。”
邹靖平巴不得这位布政使大人快点走,这会儿他身上穿着那身道袍,脸上还化着浓妆,说要多滑稽就有多滑稽,赵肃也许不计较,他却浑身不自在,闻言忙道:“事关大人夫人和子嗣,大人理当回去看看的,就不必顾及下官了,下官在此恭送大人!”
赵肃点点头,走了几步,顿住,转身对他道:“不若这样,你跟着我们回程一起走吧,我还有些话要问你。”
广元地偏川北,本也没有多大名气,可赵肃见他将这里治理得井井有条,为人虽不着调,却不像寻常庸吏,不由便想多问问情况,好有所借鉴。——他从来就不认为自己多了几百年智慧,便能战无不胜,大杀四方,在这个时代,除了那些众所周知的名臣之外,也还有许多卧虎藏龙的能吏。
“啊?”邹靖平傻了。“这这,此去成都要几日,下官怕衙门里有事……”
他一心逍遥在这广元城里当他的县太爷,从来没想过要攀附着往上爬,眼下这种别人求之不得的机缘,对他来说却是大麻烦大包袱。
“往来几日,耽误不了什么事,再说这衙门里不是有属官吗?”赵肃惦记着陈蕙那边,没等他说完就打断,“就这么定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