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51)
“没事吧?我熬了粥,等会凉了先喝一些,我再给你抓药去。”
“不用了,这个时辰药铺早就关门了,我躺会就好。”陈洙摆摆手,“怎么是你?”
赵肃在床边坐下,闻言挑眉:“怎么不能是我,我听元驭他们说你病了,本想早点回来,结果被小世子绊住,早知道你病得这么严重,说什么也要赶回来的。”
陈洙苦笑:“也不是什么大病,兴许是昨晚吹了风,我身体素来很好,极少生病的,你别管我了,快进屋歇着吧,怎好劳你来服侍!”
“男人大丈夫,少婆婆妈妈的,你要真想让我走,就赶紧养好病!”赵肃觉得他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自觉过了头,自己的事情从来不用别人操心,朋友的事情他也成天想帮忙。
陈洙被他这一说,只好脸色赧红重新躺下。
赵肃见状,忍不住调侃:“我喂你喝个水,你也脸红成这样,将来娶了媳妇可咋办,那不还得夜夜相对无语?”
陈洙早就习惯了他私底下的恶劣:“你且慢取笑我,我看你现在麻烦比我还大,陈家小姐和陆家小姐,想必发愁得很吧?”
有些话对着申时行他们可能不大好说,面对陈洙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赵肃叹了口气:“知我者伯训也,这两边的亲事,若真说起来,还是陆大人家的好一些,但是他的身份摆在那儿,我不希望别人觉得我是在攀附徐阁老这可大树。”
陈洙不明白他为何对徐阶心存忌惮。实际上这个时候,徐阶的名声在朝廷和士林中都非常好,一方面他为了对付严嵩,隐忍多年,但现在严党已经渐渐失势,构不成太大的威胁,他也不再小心翼翼,反而经常公开和严党对着干,逐渐博得其他人的好感,另一方面他这些年也确实做了不少实事,也保下不少人,种善因得善果,这些事情现在都开始显露出效果,被他保过的人也感激涕零,肝脑涂地。
包括陈洙在内的翰林院众人,自然也对徐阶抱有好感,在他们眼里,这位为人和蔼的徐阁老,可比严嵩父子好太多了。
相比之下,赵肃的理由却说不出口,他总不能告诉陈洙,如果真娶了陆家小姐,以后自己就会变成夹心饼干,左右为难吧?
于是只能随便扯个理由:“我只是不希望让自己背上靠裙带关系往上爬的名声。”
陈洙蹙眉,倒是很认真地在帮他分析:“那如果娶了陈家小姐,就更摆脱不了这个名声了,以陈大人的学识资历,将来是有可能入阁的,届时你要是作为他的孙女婿,确实会惹人诟病,说不定他为了避嫌,也不会举荐你。”
说罢,又叹了口气道:“可惜令堂没有先帮你订下一门亲事,否则你也不必如此为难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赵肃灵光一闪,却被他这句话勾起一个主意。
陈洙说得没错,父母之命难违,如果母亲帮他订下亲事,那么饶是徐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不过这件事情,还得等他与陈氏商量过后再下定论。
一有主意,心情也好了很多,赵肃瞅着陈洙,笑盈盈道:“可惜了伯训兄如此善解人意,却不是祝英台,否则我无论如何,也是要娶你为妻的。”
陈洙先是愣愣的,然后慢慢反应过来,脸色也逐渐涨红,最后红得快滴出血来。
赵肃又是一阵大笑。
嘉靖四十二年十月,因兴化大捷,戚继光大败倭寇,平定闽、浙两境,被巡抚谭纶上奏引为首功,升为福建总兵,镇守全闽。
同年十二月,朝廷禁辽东海运。大家早已习惯朝廷时不时来个禁海,相比皇帝的病情,这条措施反倒没有引起太大的关注,只有赵肃千方百计找了许多相关的资料典籍来查看。
嘉靖四十三年二月,戚继光又败倭寇于福建仙游,擒斩数百人,大获全胜,残余倭寇逐渐流入广东。
此时,春暖花开,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嘉靖帝的身体似乎也有了起色,在久违了大半年之后,第一次召见了内阁大臣,而后又出现在百官面前,破天荒地举行了一次早朝。
徐阶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计划把上章预告的东西全写出来,结果一看时间就快11点了,只能先发了 TOT
周末存稿,周一继续日更,这周比较空,俺争取写多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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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 48 章 ...
徐府。
张居正捧着南京山东道御史林润的折子认真看着,手微微有些发抖,不小心泄露了他内心的激动。
徐阶看在眼里,只是一笑:“怎么,高兴?”
张居正深吸了口气,跟着笑了起来:“自然是该高兴,学生还未恭喜老师呢,陛下的病一好,倒严的时机也就到了,再加上这封奏折,端的是十拿九稳。”
“哦,何以见得?”
“陛下原先就对严世蕃不满,只是碍于严嵩的情分,才一次次放过他们,这回我们去江西查严家的人也回来了,证据可都在林若雨这封折子上写着,乘轩衣蟒,有负险不臣之心,日夜与龙文诽谤朝政,盅惑人心……此间字字句句,必然正中陛下心病,还愁扳不倒严党么?”他神色肃然,朝徐阶拱手道:“老师,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请不要再犹豫了。”
徐阶看着这个自己一手栽培起来的门生眼里多了赞许之色:“能当机立断,才是成大事的根本,你有这份魄力,很好……只不过,之前我们已经失败了太多次,所以这次一定要一击即中,决不能失手。”
张居正一愣:“老师的意思是?”
徐阶慢慢道:“再过几天,就是三月了。严嵩腿脚不好,每年三月,乍暖还寒之际就会犯病,届时必然告假在家,没有他在陛下面前晃悠,弹劾的事情才能事半功倍,所以,折子等几天再呈上去也无妨。”
也只像他们这样斗了数十年的老对手,才会清清楚楚了解对方的弱点。
徐阶很明白,严嵩年纪一大,很多言行举止频频出现破绽,加上严世蕃又不在身边,这才会让己方有机可趁,若是严嵩再年轻个十岁,现在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
对于自己老师的算无遗策,张居正则是彻底折服,再无二话。
不出徐阶所料,三月没过几天,严嵩就因为犯了旧疾告假在家休养,到了他这个年纪,天天到内阁办公已经是难得,皇帝自然很爽快就恩准了。
皇帝病情刚有起色,生怕大权旁落,开始迫不及待地处理起这些日子堆积的政务,徐阶瞅准他的心理,把林润的折子呈上去。
嘉靖帝果然大怒,命林润到江西捉拿严世蕃进京审问,心腹党羽罗龙文也从广西被缉拿进京,刑部尚书黄光升受命亲自审理此案。经过三天三夜的讯问,罗列严世蕃私造兵器,勾结倭寇王直,违制建宅,结交藩王朱典楧,多聚亡命意图不轨等十大罪呈交御前。帝又命三法司联合审问,具实奏报。
这些都是定钦犯大罪的基本流程,但徐阶反应很快,他知道如果不趁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把严世蕃彻底拉下来,一旦严党回过神,马上就会反扑,所以当即让所有人连夜加班加点,不过两天时间,结果就出来了:事已勘实,其交通倭寇,潜谋叛逆,具有显证。请亟正典刑,以泄神人之忿。
这一次,严嵩连宫门都进不去,再也救不了自己的儿子,在严党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嘉靖帝已经大笔一挥,准了。
严家父子执掌权柄二十余年,整桩案子却花了不到一年的时间,从三月到十一月,历经弹劾、缉拿、审问、定罪等诸多环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全部尘埃落定。严党并不只有严家父子二人,他们的党羽耳目遍布朝野,均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只是皇帝的决心加上徐阶的授意,整个过程竟没有能让人插足下手的余地,所有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严嵩被削职为民,遣返原籍,而严世蕃则被定为谋逆罪,暂押天牢,待来年春天斩首弃市。
嘉靖四十三年的所有大事,都没能盖过这桩案子的风头,或者说,纵然还有其它许多事情,但大家关注的焦点,都只在这上面。
严党根深蒂固,举朝上下没有几个不曾依附于他们的,就连胡宗宪这样的地方督抚大员,也要时时向严家父子孝敬金银,以表立场,其他人更不必说了,所以严家父子落马带来的影响是巨大的。不光严党内部分崩离析,还有许多跟严党有旧怨的人,有仇报仇,有冤抱冤,其中不乏一些跟严党无关的,也趁机被清算。
在普通老百姓看来,这是老天开眼,终于把大贪官收了回去,但事实上,就算严世蕃被杀,他们的生活也没有因此好过一点儿。而在官员们眼里,严党的败落,意味着各方势力的重新洗牌,从此以后,徐阶将取代严嵩,成为真真正正的宰辅,帝国内阁的第一人。
几家欢喜几家愁。
像裕王现在站在嘉靖帝的寝宫内,心情并没有因此舒畅半分。
他又偷偷瞄了自己的弟弟景王一眼,却见对方也是眉头不展,绷着张脸的模样。
严党败落,对于裕王来说没有太多实质性的好处,他依然是要夹起尾巴做人,生怕他父亲嘉靖帝哪天心情不好,就把他给废了。
而对于景王来说,先前严党隐隐是支持自己的,还不时都有财帛进献,让自己赚点外块,生活水平明显比哥哥裕王高,但现在,严家父子死的死,遣返的遣返,自己断了经济来源不说,还要担心嘉靖帝迁怒于他。
两个王爷就这么耷拉着脑袋站在御前,不知道的还以为二人这是要上刑场。
相比之下,嘉靖帝在软榻上小憩一觉,又慢吞吞了服了丹药之后,才拿奏折开始看,这个过程中没有看过两个儿子一眼,似乎有意晾着他们。
两人战战兢兢站了大半个时辰,裕王开始神游物外,景王则强捺下不耐烦,眼睛盯着地砖,黄锦看了看他们,又见嘉靖帝不为所动的模样,不由暗叹了口气,凑过去低声提醒:“万岁爷,两位王爷还站在那儿呢……”
嘉靖唔了一声,懒懒抬头,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
“看看这两份折子,都说说想法。”
他把折子递给黄锦,黄锦双手捧着,拿过去先给裕王。
裕王看了半天,还是有点茫然,可又不敢表露,忐忑地又把折子传给弟弟。
只听得嘉靖帝淡淡道:“这两份折子,都是言官上的,一份弹劾胡宗宪,一份弹劾福建总兵戚继光,说他们阿附严党,你们觉得,该怎么处理。”
见二人踟蹰不语,他直接点名:“裕王,你说呢?”
裕王暗自叫苦,绞尽脑汁想了很久,才讷讷道:“儿臣以为,既然他们证据确凿,从严办了就是。”
嘉靖帝不置可否,又转向景王:“你呢?”
景王拱手:“儿臣以为,此二人抗倭多年,于国有功,当仔细查证才是,不能冤枉了功臣,也寒了天下人的心。”
嘉靖帝略吃了一惊,对两个儿子他早就失望,万万没想到景王竟能说出这番颇有水平的话来,想及此,不由眯眼:“这番话,谁教你的?”
景王忙道:“这些话都是出自儿臣肺腑,绝无任何人授意!”
也是,折子也是自己一时兴起抽出来的,他不可能事先准备好。嘉靖帝放下心,徐徐道:“你们说得都对,也都错,若是朕来处理,那便是,胡宗宪要严办,而戚继光若查证属实,罚俸也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