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都(71)
作者:风为马
时间:2023-10-13 10:44
标签:权谋 慢热
许仲槐开怀笑道:“你别看我天天抱着图纸研究,刚考上功名时,还真没想过我能和麻河打上十年交道。这么一看,倒像是天命。”
从许郎中府上告辞,已经是日暮。
商闻柳匆匆回家,不期然遇上了温旻。
刚从御前回来,骑着那匹杂色马,温旻也没想到这也能撞见,明显愣了,身后跟着的武释挠挠头,先招呼了一声。
“商主簿,别来无恙!”
武释讲话豪爽,从云泽回来他就对这位商主簿存了点好印象,虽然最后草草结了案,不过并不影响武释对他的评价:挺好一人。
商闻柳不卑不亢,对两位上官行礼,寒暄几句。
温旻淡淡地回话,武释讲完了,拉嚼子要走,指挥使却不动,定定停在原地。
要论嘴舌,指挥使不敢居前,至少也能踩个中上游,可是这回站在商闻柳面前,忽然变得笨嘴拙腮,一肚子话吐不出一句。
......那就多看两眼吧。
等了半天,武释打了几个大哈欠。
指挥使左思右想,目光愈深,闹得商闻柳惊疑不定,以为指挥使是来找麻烦的。
最近似乎没有得罪人吧?商闻柳默默自省。
“武佥事,你怎么还不动?”
武释莫名其妙:“啊?”
指挥使垂眼,催马走了。
第62章 阵雨
天一热,大理寺在井下挖的冰窖派上用场。
早上刚点了卯,老何端一碗冰镇杨梅做赌注,拉着钟主簿对弈。
“哎呀,这一步!”老何摇摇头,直捶胸ko,“老输给你,好歹也让让我!”
钟主簿眉开眼笑,撑肘从老何碗里捞梅子吃:“愿赌服输,快去捞冰块!”
老何絮絮叨叨,赖道:“你多大岁数了,不能这么吃,寒了胃够你一天八趟茅房。”
钟主簿说话非常以下犯上,摇一摇扇子:“能支使寺正替我跑腿,我跑茅房也高兴。”
老何阴恻恻说:“寺正我给你穿小鞋。”
“那我可要找寺卿评理去了!”钟主簿说着,左右一望,“寺卿两个找不见就算了嘛,咋个兰台也不见了。”
他记了三大本适龄姑娘的八字,好久没扯着人说媒,心里痒痒。
“还能去哪儿啊,存档的府库里呢,云泽案结了之后就那样,谁说也不听。”老何盯着碗里仅存的一颗杨梅。
青花碗,白瓷碗底,深紫杨梅边上还剩一圈没化开的残冰。
钟主簿发出一声惋惜的叹气。
“说句大逆不道的,咱们可没那个后台去伪存真。改天去点点他,小年青的日子还长,别把自己赔进去了。”老何摇头,趁着钟主簿愣神的功夫捞出碗里最后一颗杨梅。
“哎你你你!”
商闻柳擦掉额头上沁出的薄汗,爬高用的小木梯拖来拖去。
木梯的榫卯接头松脱了一点,嘎吱嘎吱响。
取了一摞厚册,他小心翼翼爬下木梯,站定,尽管已经轻手轻脚了,带下来的卷宗上还是荡起一层灰,没忍住打了几个喷嚏。
手上这些都是历年云泽县抄录上来的一些大小案卷,不过大理寺如今式微,轸庸年后多数存放的就是些鸡毛蒜皮的家长里短,真正的大部头还是在刑部。商闻柳翻了半天,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难免沮丧。
卷宗重新摆回去,再拿掸子掸一掸灰,商闻柳倚着木架子休息一会儿,蓦地想起来头一次面对面和温旻交谈,就是在这里。
这诏狱那种不对等的上下关系不一样,朝臣之间阴暗逼仄不可言说倾轧的门道,在大理寺变得敞亮,他终于可以平视那人,而不是作为阶下囚,保持虚有其表的风度。
商闻柳莫名叹气。
为什么要说“万宵胜此宵”这样怪的话?商闻柳看着自己的手心,白皙的皮肤浮上一点粉红血色,淡蓝脉管下血液汩汩跳动。这只手被温旻握过两次,第一次是在土匪寨,第二次是在护城河边,不管哪一次,他都感受到一种湃然的厚重。
指挥使。
温指挥,温秀棠。
“秀棠”。不论拆合都是很儒雅的名字,放在他身上,并没有血腥气,只觉得人持重。
脸上好烫,商闻柳用手背贴着,心里平白无故的困恼。
“兰台,来吃冰镇杨梅了!”外面老何在喊他。
“就来。”
天太热了吧,人怪zao的,他嘟嘟囔囔。
暑气终于要来了,端午的太阳暖得人发懒,到处商铺里早早寻熏艾防毒虫,一些艾叶香包之类的玩意也挂上货郎的箱架。
粽子是包不好的,不过艾叶雄黄还要买,早上檀珠就写了一张条子,商闻柳下衙后,顶着太阳出一身汗到了药铺,门ko排队站着十来个人,铺子里有个帮忙的伙计挺眼熟,那竟然是许辞青。
她还是男装打扮,应该是为了方便行事,手边放了一本医书,被风翻过几页,红黑标注密密麻麻。
转头换戥子砝码的功夫,前头有客人同她闲谈:“小许今天没去义诊啊。”
许辞青呵呵一笑:“这不是您来了,我赶着借您的光哪。”
客人指着她打趣:“嘿哟,油嘴滑舌!”
“慢走慢走!”
商闻柳上去,许辞青没抬头,收拾艾草的残碎叶子:“客官买点啥?”
“两把艾草,半斤雄黄。”
许辞青心说这声音挺耳熟的,猛一抬头,便笑:“是您啊,巧了。”
又凑近了低低耳语:“熟人,我给你多装些雄黄!”
商闻柳摆摆袖子:“这使不得。”
许辞青去开雄黄的药柜,里头已经不剩多少,侧身去对边上的小伙计道:“去库房搬些雄黄过来。”然后支着胳膊肘,对商闻柳道:“您等上一小会儿,伙计手脚很快的。”
说完顺手翻起边上的医书。
商闻柳爱好藏书,看这本医书纸页泛黄,有些年头了,顺ko问:“大夫看的是什么?”
许辞青撑起头:“这是汤头歌,入门的,里头记录了一些常用的方子,时时温故才好。病人总不会等我临阵翻书嘛,病气这个东西,在岁有多寡,在方隅有薄浓,汤药下肚,经胃气荣养百骸......”
医经一道不曾涉猎,商闻柳认真听她讲解。
说到医术,许辞青便滔滔不绝:“不瞒你说,最近我和几个师兄弟在研究时疫,看了不少古籍,虽然还未有成果,不过也是获益不少呀。我师父的师父就在研究这个,再往上的师父也是,虽然因此染病死了不少人,不过我们这一脉当做磐石——”
“雄黄来喽!”小伙计吆喝一声,适时打断了许辞青的话头。
艾草和雄黄包好了,许辞青忽然想起了什么,有些不好意思:“无端拉着你说了这么多,先生会不会觉得我这样的人从医有伤风化?”
商闻柳抱着药包,想了想,觉得那些连篇的大道理太空泛,配不上眼前这位务实的仁心妙手,索xin说:“何必郎中是丈夫?”
朝中有位许郎中,药铺有位小许“郎中”,许辞青乐了,她挺爱笑,听完后脸上笑容更甚:“哈哈,你这人对我胃ko!这世上就是太多规矩,才弄得人一身不自在。”
许郎中古板守礼,生出的女儿竟是这么一个妙人。
商闻柳点头附和:“在理。”
“我爹能有你一半通情达理就好了。”许辞青啧啧叹气,忽然哎哟一声,说:“不能待了。”
“出什么事了?”
许辞青挠挠头,没一点han蓄的意思,大咧咧说:“我爹说这些日子路上混混多,日头偏西就赶紧回家。我看天上这云,一会儿怕要下阵雨,先生您也快回去吧!”
“行了我走了,这是您的艾草,别落下了。”说完,风卷残云地脱了伙计穿的布裙,一溜烟找不着影儿了。
不知该说许辞青是料事如神还是乌鸦嘴,商闻走路到一半,真落雨了。
端午下雨太不常见,民间也觉着不吉利,晒药的晾衣的无不咒骂,匆匆抱回屋里。细细密密的雨,简直无孔不入,商闻柳小跑一阵,领ko已经濡湿,眼看雨点渐渐变大,不找个地方避一避是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