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都(19)
作者:风为马
时间:2023-10-13 10:44
标签:权谋 慢热
“歪了歪了,向左偏些!”陆斗抱着罐浆糊在下面喊。
“哎呀,小声喊,耳朵给你震聋了!”
陆斗道:“嘁,你老婆这般叫你就不敢说半个不字!”
老何反驳:“你个臭男人能和我老婆比?你当我老婆我也顺着你。”
陆斗:“呸呸呸!”
写着“四照玲珑”的横批总算贴好,老何拍拍手,慢悠悠从梯子上下来。大门的cun联贴了,里头还得换新的。今年的对联都是傅鸿清写就,商闻柳誊抄,一个文采风流一个铁画银钩,相比往年街上随意买一对来贴的时候多了些清隽风骨。“陆少卿,何寺正!”远远传来个人声,陆斗循声望去,见一个黑红衣裳的矮壮驿使满面笑容,背个大包袱,遥遥向他招手。
“拜早年了,升官发财!”驿使走近一拱手,紫红色的脸上掩不住的喜气,“这是今年最后一批信件,再送信就是元宵后,这些信劳烦您给带进去。”
驿使取下包裹,陆斗接下,“嚯”地叫一声,呲牙咧嘴:“这么沉!”
老何放下cun联,给他搭把手。
驿使憨笑:“要过年嘛,家家寄信都封个几大张,今日派了五个兄弟去送信,这回会儿估计还没送完呢!”
“辛苦辛苦。”陆斗从怀里拿出个红包。
驿使直鞠躬:“多谢陆少卿!多谢何寺正!大理寺的官爷心地好,各位加官进爵!”
陆斗道:“好说,恭祝新岁财源广进。”
“您客气啦!”
驿使红光满面,千恩万谢地走远了。
两人又上上下下忙活好一阵,贴完对联才拎起包裹进去公事堂。
因着年关临近,各个官员还要整理这一年来的刑狱文书,理毕后写成奏表呈送金殿,前段时间过得实在太散漫,大堆的事务全堆在这几天完成,闲适一整年的官员们早就髀ro复生,此刻哀鸿遍野。这其中街坊邻里纠纷最多,分管此类的官员昨夜忙活一晚上,两眼青黑,昏昏然不知身在何方。
商闻柳归在刑狱案件类别中,他平时就泡在府库档案里,此刻驾轻就熟,埋头案牍,笔走如飞地誊写卷宗数目。
“忙了一天了都歇会儿,驿使送了信来,来领自家的。”
陆斗“嘿咻”一声放下包袱,把四方系着的角拆开,厚厚的书信散在桌上。
驿使分类书信,是按照州府来划分,譬如清州府一摞,湛州府一摞,怕弄坏信件,分别用纸包裹着,十分细致。
商闻柳伸展手臂,骨骼嘎拉拉一阵响,由着其他人先挑完信他才缓缓站起来,在清州府剩下那几封里找家里的书信。
家书无非都是那几句叮嘱,独身在外,切记与人为善,遇事留神,不要受欺负。又问何时回家,今年是否在家过年云云。
商小妹在信尾添了话,说要哥哥为她买些京城时兴的胭脂水粉,末了偷偷夹一包家乡的干桂花。
商闻柳心里一股暖意,捧起桂花细嗅,似乎依然身处家乡小院。
前些天一直忙于安置,回家的车马全然抛在脑后了,他决定今日下值便去车马行订车,元日前启程,四日就能到家。
桌上的信被取得七七八八,零星几封散在桌上,陆斗逛了一圈,眼尖看见其中一封信写了商“兰台敬启”几个字。
“兰台,这还有你的信喏。”陆斗捡起信,递给他。
商闻柳有些奇怪,接过信封,熟悉的字体跃然眼前。
“是我徐兄,没想到回信这么快!”他惊喜出声,连忙拆开信。
信开头写道:“兰台贤弟,见信如晤。”信纸笔迹苍劲有力,写了整整八大张,落款题字“徐子孺”。
陆斗吃味说:“平时不见兰台这般对我。”
老何早晨还没贫够,摇头道:“你写不出八张信,瞎吃什么飞醋?”
陆斗忧愤说:“你懂啥,此情可出老妇嫁女之右耳!”
老何对他自比老妇的行为予以总结:管家管傻了。
“他是我在清州读书时私塾的学兄,学问博古通今。我初入学时太调皮,捉了老鼠放进他课桌,他也不气恼,临到下学去放生了。一起读了五年书,太久没见到,书信也十分寥寥。”商闻柳有些不好意思,捏着信纸微微抿嘴,“他两年前便入仕,一直在外地做官,也不知何时才能聚首。”
徐子孺信上说年前调动,十一月时就把他调去云泽做县官,好容易安顿好,才写了这一封信。商闻柳十分心忧,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平民和小吏都不好管教,想必也要吃不少苦。
他喟然一叹,收好信纸,复又扎进纸堆中誊抄卷宗去了。
第17章 小童
大理寺忙忙碌碌,好容易到了天黑,手上堆积的文书才解决完一半。
商闻柳活动脖子,一脸倦容从纸堆里爬出来,手指微微颤抖,酸胀无比。其他人也没好到哪里去,俱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下值了下值了,回家喝杯热酒烫个脚,明日再来整理。”老何伸个懒腰,揽过商闻柳肩膀,“今日辛苦了,听小陆说你前夜受了惊吓,我请你去喝一杯?”
商闻柳心中记挂着家里,道:“心意谢过,我下值后还有事,要去车马行订车回乡过年。”
钟主簿在他旁边颓然许久,闻言挣扎着起身:“兰台还没订车?向来新岁回乡都要提前两月预定嘞,这时候去怕是没有车马了。”
商闻柳一怔,他的确没想到此事,来京三年不曾返乡,还以为车马行无论何时都能立刻订位启程。
老何道:“如此一说,的确连驿站的信都积压着不送了。”
“这个时节河水已经冰封,也不能走水路。”商闻柳沉吟片刻,“我去临近几个县问问,应该会有办法。”
老何想着他之前被牙保哄骗卖了宅院,又怕这回出什么事,试探着说:“我和小陆陪你去?”
商闻柳想了想,说:“天这么冷,我一人去就好了。也不是三岁孩童,现在晓得要提防了。”
归乡重要,刚下了值,商闻柳招呼也顾不上打,在官服外罩了件厚棉袄匆匆就走了。
京城大的车马行早就没了位子,他先是去问了行情,再辗转几家规模小的打听,实在是连车辕都挂满人了,才无奈租了驴子赶去临近县。
“客官不巧,最后一架也订走了。”车马行的账房先生合上账本,看了看气喘吁吁的商闻柳,露出个歉疚的表情。
商闻柳有些气闷:“可有愿意同行的?我多出些钱也成。”
账房又是一笑:“半个城的都赶着回家团圆,哪儿还有空位呀。”
只好无功而返。
天色已黑,城门还遥遥不见,商闻柳驱赶毛驴向前,那畜生“啊呃啊呃”叫几声,蹄子一顿,停在雪野中不走了。
原野中原本还有零星几个神色漠然往城里赶路的行人,商闻柳环视一圈,发现他停下的这会功夫,周围已经空了。他思忖一阵,翻身下驴,摘了风灯举在手上,扯着驴绳往前拉。
毛驴一步三停,很不给面子。
商闻柳身上没带喂驴子的饲料,一筹莫展。
租驴十文,驴丢了要赔三贯。
商闻柳心窝一痛。
一人一驴僵持在茫茫雪野中,天空开始飘落铅灰的雪片,纷纷扬扬,映着无穷远处苍茫的灰色天际。
“驴啊驴,好歹动动蹄子,回去了喂你上好草料。”他摸摸驴头,再一次牵起绳,向后使劲拽。
风灯剧烈摇晃,黄澄澄的火光眼睛似的眨啊眨,脚底下积的一层雪陷进泥里,驴子纹丝不动,和他犟上了。
“......”
商闻柳气得抽驴子屁股,驴子火气也大,一尥蹶子险些踹到他身上,商闻柳疾步躲开,那畜生已经撒蹄跑走了。眼看三贯钱越跑越远,商闻柳急得掀袍狂奔。
前面已经完全黑了,一盏风灯能照明的范围十分有限,他跌跌撞撞跑了不知多久,看见远远有城里的灯光,那罪魁祸首的畜生正“啊呃啊呃”叫着,欢实地啃一颗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