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都(201)
作者:风为马
时间:2023-10-13 10:44
标签:权谋 慢热
温旻离京的第三日,锦衣卫权柄右落,他曾经的部下挂刀罢工,却丝毫不影响江抚总领卫事。
天子下了狠手,郑党倒台不过七日,京中日日都在杀人,尸骸垒成高台,血腥塞人鼻目。清算郑氏残党的命令如同飓风横扫,却几乎成为一些人铲除异己的刀,朝臣朝出家门,无不忧心暮时便被打为郑党,抄家落狱。
清算,商闻柳毛骨悚然,从没想过这个词有朝一日会落到温旻头上。
洛汲祖宅被烧毁,尸骨无从寻觅,查抄温旻的府宅,竟也搬无可搬。前锦衣卫指挥使不喜奢靡,更无姬妾,没人知道他究竟贪了什么,他来去匆匆,不在世间留下一点痕迹。
想到此处,商闻柳心神几欲溃散,匆匆掩住双眼,双肩轻颤。未寻到尸首,他坚信温旻尚在人间,可是怎会一点消息都没有?
若是逃出生天,先前塞给温旻的那个锦囊,他可知道其中han义?
商闻柳惶惶不可终日。
郑士谋处心积虑布下这个局,若他的声名扫地,势必会有人利用这一契机将京中搅得血雨腥风。郑士谋赌赢了商闻柳的冒进,这是第四着,商闻柳败了。
这样狠绝的手段,郑士谋不惜玉石俱焚也要赢,商闻柳想要质问他,但他已经死了,断掉了一切开ko的机会。商闻柳觉得战栗不已,郑士谋的ro身已经归于黄土,可是眼睛依然在某处冷冷窥视。
他们这局棋远没有下完。
雁影远去了,商闻柳收回视线,略略平定心绪,抚平布袍折痕,正要出去时,有人拦住了他。
元景明一头的汗珠,见他便玩笑道:“这是怎么?准备挂冠了?”
“你这张嘴啊……”商闻柳提不起一点同他打趣的力气。
“我历来是如此,你还不知道么?行了,长话短说,郑党倒了,”元景明环着臂,“我看,咱们俩拆伙吧。”
商闻柳一怔,没回过神。
元景明坦然道:“刑部马久志的那份卷宗,是我早就注意到的,后来给你的那份轸庸初年的旧案卷宗,也是我有意为之。说来惭愧,我做了和左澹同样的事,搭上你的这阵风,我倒是没看走眼。”
商闻柳想了想:“你最开始的目标就不是左澹。”
元景明道:“他们一个窝里的,分那么清干什么。倒是你和我,尽快撇清关系才好,我坦坦荡荡,可不想被人诬陷成结党的小人。”
商闻柳叹气:“cun和兄想提醒在下留神诬告,大可以换种说法。”
“你听得懂就行。”元景明一呲牙,转了话音:“算是最后一点提醒,洛汲那个人关到了刑部,过两天就要判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欲言又止。
“他恐怕并没有疯。”商闻柳接了话。
“哦?何以见得?”
商闻柳疲惫道:“锦衣卫一去,他便疯了,世上哪有这种事。”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他没有说。洛汲的夫人,死得也太巧了。
过往十几年里郑士谋教导的学生并不止洛汲一个,但洛汲一定是郑士谋最为器重的一个。他被郑士谋放到地方历练多年,回来就是户部侍郎,然而这份器重同样给了洛汲莫大的压力,郑士谋能成就他,同样挥挥手也能毁了他,他太害怕郑士谋了,害怕到郑士谋表露出一点招婿的态度,就能对自己的妻女痛下杀手。
商闻柳知道洛汲续弦背后的隐情,郑黎儿就是郑士谋的另一双眼睛,洛汲把她看做是一把枷锁,也是一块待宰的ro,两者的不同之处在于郑士谋是否还活在世上,是否还能对洛汲构成威胁。
洛汲窝囊且懦弱,他迁怒于郑黎儿,想让郑黎儿死,却恐惧于尚在人间的郑士谋。他得知郑士谋死去的消息,立刻就将郑黎儿推入万劫不复——这怎会是一个失心疯的疯子做得出来的。
“商郎中比我想的要灵光,”元景明俯身一揖,“往后,咱们就是两条道了。下官言尽于此,大人多多保重。”
“cun和兄,”商闻柳在他转身时叫了一声,“少些戾气,你这样,是要吃亏的。”
三伏天热气扑面,日暮的虫声高了起来。元景明步履一顿,似笑非笑:“你这样的xin子,也是要吃亏的。”
第168章 幽隙
清算郑党的势头是燎原之火,窜了京师半个山头,臬司刑台不落人后,今日开堂审问洛汲。
三法司会联尚书通政使的几位官员都已到场,然而洛汲从刑部大牢中被提出来,仍然形近痴呆,一问三不知,堂上主审厉声叱问数回,洛汲扬手蹈足,痴痴发笑。
孔照被他吐了一脸ko水,脸色发黑,几个大员交头接耳一阵,则定隔日再审。
事实上,此案已经尘埃落定,三司共审也不过走个过场,洛汲已疯,要他画押势必只能强行签按,三法司不愿落个喋血之名,故而行事温和,打算隔日升堂时再行签押供状,也落个仁善的名声。
但商闻柳不这么想,他直觉洛汲那里还有可挖的东西,当日说服了孔照,给了他一个探囚的机会。
因事事忙乱,刑部提牢晚了半个月,牢房内顶板漏水,水声滴答。其时仍是三伏酷暑,牢房内竟有砭骨透体之寒。洛汲垂首靠坐在角落,单薄囚衣扯皱了披挂在身,浑然不觉得寒冷。
过道的石墙上钉着烛台,一灯幽幽闪着火光,忽的一阵微风,是过道最前头的大门开了,曲曲折折的光漏进来,不多时,有人举着烛台,缓缓站到他的前面。
狱吏一言不发地开锁,随后折返。
烛台被人放下,火光微跃,囚房中人影如蝶翼振动。
“外面的人都说,你疯了。”
清朗的一道声音回荡在石壁间,洛汲像是有所感应,头颅微不可见地晃了一下,窝窝囊囊地缩着手脚,喉间嗬出气声,算是听见了。
“你确实是疯了,”来人向他趋近一步,“若是没有疯,怎么会在尚未确认郑士谋死讯是否属实的情况下,杀死了你的夫人。”
那人站定,摆弄着袖ko,有些惋惜:“可人若是疯了,就该癫狂无知,这样的人,竟也有保全自己的余力么?”
他定了会儿,见洛汲并不回应,又道:“该从何处说起呢,不若就从那场婚宴说起。下官唐突,也曾听过不少大人府上的传言。传言你夫妻二人不睦,这实在奇怪,尊夫人是位绣娘,平头百姓出身,怎敢忤逆洛侍郎?”
“毕竟纸包不住火,下官从别处听得尊夫人是从郑阁老府里出去的......”他陡然话锋一转,“你让人把郑士谋的把柄露给我,这就是郑士谋毁你的契机。军粮案事发,郑士谋知道时机到了。锦衣卫路遇军户,这是郑士谋意料之外的事,却成为了杀你的刀,郑黎儿和你积怨已久,又是你的枕边人,她是个再好不过的搜集你罪证的人选。”
“郑黎儿嫁进你家这么久,恐怕早就看过那些账本,她知道你和军粮有关,苦于无有门路,她一直隐而不发,可这时候军粮案来了。那夜送到刑部各个官员门前的信函,就是郑黎儿遣人做的。郑士谋未曾指使任何人,却能让他们都为他所用,为了一个欲字团团转,不觉得可笑么?”
“事情败露,你为了保命只能连夜逃走,却一定要带上郑黎儿这个累赘,你恨他,可只能把恨发泄在郑黎儿身上。她是弱质女流,强抗不过你,只能听之任之。后来城中张贴布告,白幡遍地,你以为郑士谋已死,你的恐惧随之烟消云散,所以立刻杀了郑黎儿,你以为你再不用忌惮郑士谋的钳制。”
“但郑士谋真的死了吗?”掷地有声的一句话,洛汲听罢,脊背已然隐隐战栗。
“他死了......!他死了!”洛汲双肩巨颤,陡然歪倒在草堆上,奋力地拱着,ko涎流了一脸,仿佛前面有什么极为可怖的厉鬼。
“他死了,可是你亲眼所见?”那人蹲下来,面容被烛光照亮。
洛汲喉中呜呜出声,痛苦地捶打胸ko:“他已经死了!”
“郑士谋一生何等骄傲,他难道甘心自毁么!”商闻柳猛地站起,厉声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