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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都(57)

作者:风为马 时间:2023-10-13 10:44 标签:权谋 慢热

  温旻深吸一ko气。
  君子之交之所以为人推崇,是因为君子自愿为天理纲常约束,于处世治世大有裨益,若人欲当道,则乱从人始,及至家国,是故君子是断断不能放纵自身的。温旻不自觉磨着尖齿,他想起来那天天寒地冻,他从辕门下马,一路到了大理寺府库中,北风破窗,白绢上滚落一颗石榴籽,那真是惊鸿一瞥。
  点点浸着雪样的颜色,教人想把这捧雪揉碎了,化成清水,润在怀里。温旻伫在原地,手心发热,微汗透过布囊。
  鸟鸣花发里一声啼叫,灰褐树莺轻捷地自枝头窜起,外面卖花女的歌声婉转入碧霄。花朝节了。他神思稍滞,随即转过身,毫无留恋地撤回视线,掀袍向外。大门外有锦衣卫把守,见了他,低低道一声指挥使,十分低调。
  温旻道:“我离开片刻,你们好生保护商大人。”
  那锦衣卫肃容站直,枪杆一样。
  温旻此行不欲声张,也是顾及到皇帝的意思。
  东北凌灾传来的当夜,李庚急诏他入宫,正有一封密报呈送御前,李庚大略说了,此事与朝堂脱不开干系,恐怕需要温旻亲自走一趟。皇帝此言,温旻如何能不懂,先帝一朝来,云泽开矿铸铁,一头作为军工,一头供养马场,养活无数百姓,也放任不少蜱虫。这其中有多少和京城联络,他们中间渠道如何,是谁在包庇纵容,要想深究,必定惨不忍视。
  史书上太/祖一朝剥皮实草的记载尚鲜血淋漓,官场风气便已到了如此境地。
  温旻踏出门槛,他身形太过挺拔,只好微微驼背,在拜花神的人群中穿行。
  他有些心事,想着在京城的夜谈,那种即将被网罩住的不安始终萦绕心头。此番要除去谁,李庚不明说,温旻自不会问,他一向没有多ko舌的毛病,李庚吩咐的,照办就是。
  在朔西如此,京城也如此。
  穿过几条街巷,赶庙会的人群渐稀,温旻照着舆图上标注的位置,找到了一座江南样式的小园林。
  云泽也算是个宝地,文人墨客有些挤不进那些风靡的名胜,又不爱长途跋涉寻找钟灵毓秀的山川,往往只到些隐蔽且玲珑的所在,三五结伴,行令作诗。温旻从长长的碑廊走进园子,思忖着那句“连霏绕画楼”,那画楼,想必是圆中心之处,遂四处寻找高地,打算跃上去查看地形。
  秋雨园中挖了一方池塘,假山嶙峋,时如阔台,时如高峡,若在平日当有游人,正巧这日赶庙会,城里大半人都去凑这份热闹,院子里半个人影也无。温旻围着塘子转了一圈,踩上一块小石,借力蹬之,如一苇入风,身形飘忽,直凌石顶。
  此处地势果然开阔,温旻目力极佳,眺望一番,园子中心是一座凉亭,亭柱朱漆做底,彩绘环绕其上。
  看来这便是画楼。
  温旻再向西眺,连着数座幽居,掩映在嫩色秀木之间。
  他大略拟定了路线,跃下假山,片叶未沾衣,一路查探,却并未见“桂堂”的线索。
  莫非桂堂更在此园外?
  途经的小舍大多在落成之日立了石碑,尺来高,温旻停下,一一看过。石碑多用篆体,温旻对篆字没有涉猎,看得剃个头两个大,勉强识得几个字,写着福生无量。这秋雨园原来是一座道观,在先帝更前面的皇帝,有一位崇尚修道,这园子就是那时落成,后来道家没落,便由官府出面改做了园林,供人游乐。
  无怪这一路的景致都有几分道家风骨。
  温旻不死心,蹲下仔细查看眼前这块奠基石碑。
  碑稿笔法苍劲,刻痕刀刀切入,边沿露出锯齿搬古朴的纹路的......篆体。
  心有灵犀一点通,他如何能和徐子孺心有灵犀,心说怕是要让商闻柳过来辨认一二了。
  当即折转,快步回到官邸。温旻离去不到半个时辰,书房门仍然开着,时有微风,夹杂点初cun的花苞和清新的泥土气息。商闻柳端坐书案前,静悒面容上一扫愁闷,见温旻进来,反扣下书,道:“指挥使来得正是时候,下官方才又解出一句,是曹子建的一首怀贤诗。”
  温旻揉揉太阳xu,这些读书人的脑子简直太迂回了。
  他不太爱读书,年少时为了讨义父的欢心,强迫自己背了些书,可惜没落到几分好,就不在此道钻研了。
  商闻柳轻轻念,语调里带点吴音:“铁马从北来,烟尘昼蓬勃。”
  温旻此刻没什么心思赏这首诗的调子,他想到那些乱七八糟的篆字,有点疲倦:“商大人果然聪颖过人,中午与大人一番商谈,大人解出画楼数语,在下取了舆图一观,倒是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他将秋雨园一事简要说明,商闻柳颇为佩服:“温指挥心细如发,我终日困于书案却不知实勘,实在自叹弗如。”
  话不多说,二人赶往秋雨园。
  此时县衙,已经被锦衣卫围得铁桶一般。
  钦差虽然找回来了,不过县衙尚在怀疑之列,武释一面忙土匪的管制,一面抽出空找罪证,锦衣卫里有擅长追踪的,在张燎办事的厅堂里一同搜寻,在桌角下发现了指甲盖大小的一片纸头,应当是匆匆扔进烛台是未烧尽的,上面几个蝇头小字尚可辨认。
  是张燎与杀手通信的信纸。
  这厢张县丞正在葛师爷屋里报备完,转角出来就遇上锦衣卫,枷子一落,押去了大牢。
  张燎莫名其妙吃了牢饭,他哪是能坐牢房的人,可那是锦衣卫,哭爹喊娘都没用,生生在牢房里闷了半天,嗓子给哭哑了。
  他一天只有些咸菜馍馍吃,和前两日一比,那吃的就像是玉羹金莼,纵是镇日惶惶,也比如今的遭遇好!张燎撕着灰扑扑的馒头,吞咽之间,听见墙侧有人隐隐喊:“老子当十年土匪,这他娘的什么玩意也能下肚,还没受过这等鸟气!”
  县衙从没有抓过什么土匪进来的,张燎心念一动,瞅着四下无人巡视,扒着墙缝,侧脸对那声音轻喊:“可是五燕山的好汉?”
  午饭才过一炷香的功夫,好不容易消停的牢房又惊天动地爆出一声哭喊:“我是云泽县县丞张燎!我要见钦差!我要见钦差!”
  巡守的锦衣卫给他一嗓子喊进来,拎着刀拍牢门,不耐烦道:“吵吵什么!”
  “我我我我要见钦差......”张燎这个人太过怂包,锦衣卫的气势压他一头,立刻就塌背弯腰,抖得不成样子,眼神乱飞,嘴里叽里咕噜嚷着。
  那锦衣卫料定他有此言,按着武释吩咐过的话道:“待到公堂之上,你便能见到了。”
  张燎哆哆嗦嗦:“不不、不不不是,我有要事要向钦差......”
  他话音未落,边上的牢房传来一声嗤笑:“耽误了钦差大人捉拿真凶,你们几个担得起这罪吗?”
  商闻柳放下拐杖,撑着石碑缓缓蹲下。
  秋雨园只有他和温旻两人,人多了反而反常,温旻替他拿着拐杖,静静看着他认读石碑上的篆字。
  “木樨阁。”白净指尖轻抚过古朴篆字,商闻柳眉间舒展,“看来这就是桂堂,温指挥所言不错,从那凉亭直往此处,徐知县想必有重要物件藏在这条路上。”
  他复而远望,这条路很长,短时间挖开不现实,况且隔了一方池塘,三五天之内难以挖尽。
  “铁马从北来,烟尘昼蓬勃。”温旻复述了那句诗。
  商闻柳起身,伤腿无力,一时歪向泥地。温旻眼疾手快,搀了他一把。
  cun衫薄,温热体温透过衣料传来,人甫一站正,拐杖便递上前,商闻柳也是对习武之人多有好奇,正好此时没有旁人,便笑了笑:“多谢指挥使,下官羸弱,见笑了。听闻习武之人,三九三伏皆无止息,不知指挥使寻常时候练功,可有什么窍门?”
  温旻一见他笑容,喉头起zao,负手匆匆走在前面:“商大人过誉,不过是手熟罢了,朝中远甚于我的,还有......”
  话间转头,却见商闻柳不知道何时停下了,愣愣伫立原地,方才的话也不知听了几个字入耳,温旻松了ko气,拍去掌间那点炽热的温度,匆匆上前,道:“有新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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