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兰台歌(63)
李荼叫踩着尾巴:“韩少丞可去,还有……那许多使臣!为何偏臣弟不得去?”韩琰司马匹,与李荼走得很近。
“等你和韩少丞一般高……”李郁萧拖长语调。
李荼眼睛亮起来,抢道:“等臣弟和韩少丞一般高,就可当郎将、可领兵打仗么!”
李郁萧施施然摇头:“不可。等你和韩少丞一般高,你也不能出宫。”李荼大怒,李郁萧又添道,“君子有九思,色思恭,貌思温,你哪一样做到了?就你听经筵上心,听得进怎么做不到?听到狗肚子里去了么?”
李荼被噎得不轻,李郁萧刺完又给他喂枣,答应今年扶余贡来的雪蹄斑骓让他先挑,这才安抚住,兄弟俩便接着听师傅讲经。
可李郁萧听着听着,又开始走神。
这篇讲的是为臣之道,将臣子分为四种,分别是态臣、篡臣、功臣和圣臣,其中圣臣这一项,荀子他老人家说“上则能尊君,下则能爱民,政令教化,刑下如影,应卒遇变,齐给如响,推类接誉,以待无方,曲成制象”,这就是圣臣。
李郁萧心想,穆庭霜的礼仪教化无懈可击,自然称得上“刑下”。自己从前生癔病,眼睛得暴盲症,穆庭霜以激怒天颜的办法治病,能称得上一句“应卒遇变”。从前那个少府令还在的时候,穆庭霜助自己多方削减名目繁多的无用开支,抽丝剥茧,数管齐下,如果这还不算“推类接誉”,那么满朝大约所有臣子都不算。
数来数去,穆庭霜都是圣臣那一挂的,可就是,李郁萧眼睛从竹简上划过,“上能尊君”这四个字,穆庭霜八辈子也没尊过他。不,他也不希望穆庭霜有多尊敬他,只想——
殿外一阵喧嚣,一名郎将叫黄药子引着疾步进殿,走近一瞧,李郁萧发现也是熟人,是北军那个令丞,他跟头两次面圣时一样,一样的着急忙慌火急火燎。
李郁萧心里一沉:“怎了?”
令丞额上冷汗涔涔:“回禀陛下,穆常侍一行到上党郡,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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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上则能尊君……《荀子》
第49章 离恨别前书·二
“……府门亭长迎人, 估摸着时辰遣人报与郡府……结果郡守左等不来右等不来……”
“派遣督卫去寻,半道上行灶马匹俱在,大部分人却不知所踪……”
李郁萧嗓子发紧, 行灶马匹还有人, 说明绝不是自行离去!他想问穆常侍,可张嘴问出口却是旁的,他问:“押运的粮呢?”
令丞道:“回、回陛下, 也……不见了。”
不见了?几十车东西,说不见就不见?李郁萧还未再问, 李荼先怒不可遏地开口:“使团三百人,还不算随行的卫尉人马, 连人带粮全都没了?尔等去看过没有?一丝线索也无?”
令丞答道:“殿下息怒, 殿下息怒,这、这……”他这这那那,李荼叫他有话快说,他才道, “并非全都失去踪迹……且殿下不知, 调查此事并非北军职责啊!北军奉命戍卫司隶与国都,而消息是上党郡郡守传来,因邮驿掾史的快马先到得北军军营, 这才由下官前来禀报,这……”
李荼一拍桌子:“遇事不想着应对, 偏想着推卸!军中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废物!”
“汝南王,”李郁萧开口, “且住。你还不到议政的年纪, 跟着经筵师傅回辟雍宫念书去。”
“皇兄!他们显见是不上心!”他仰着小脸儿顿一顿,“皇兄辛苦筹措钱粮, 那是并州百姓的活命钱!如今无故失踪,他们却一点也不着急,下不恤民上不忠君,臣弟说他两句还是轻的——”
“住嘴,”李郁萧满目严厉,又吩咐经筵师傅,“带汝南王出去。”
李荼叫领出去,一路嘴里不干不净,骂北军玩忽职守,骂上党郡守废物,就差骂到李郁萧头上。待他出去,李郁萧一面叫令丞起来:“汝南王年幼,嘴里没个计较,爱卿莫放在心上。”
令丞称不敢,陛下向着他说话他自觉逃过一劫,却又听陛下道:“但汝南王话糙理不糙,北军打定主意不愿出兵救人?”
“陛下,陛下!”令丞又跪下,口中喊冤,“征调北军须太尉印信与兵符啊!此事慢说是臣,就是扬校尉来也无济于事呀。”
李郁萧看他样子就指望不上,只简单问几句情形就要打发人:“行,既然如此你下去吧,”他吩咐黄药子,“直接宣荆太尉荆和扬校尉到清凉台。”
清凉台乃承明殿偏殿,比在栖兰殿召见要郑重得多。
黄药子领命而去,令丞也诺诺告退,殿中安静下来。
李郁萧手心攥紧又松开,其实他何尝不知李荼说的那些。况且李荼只知卫尉抽调出三百骑随行,还不知韩琰的人手,韩琰不仅本人在使团中,他还悄悄联络从前在建章营骑的故旧,也有百十号人,都是精锐,在暗处护卫。
而这些人手加在一起,变故还是发生。
失踪?无论是流民、劫掠盗匪,甚至,李郁萧深吸一口气,甚至是穆涵或许先下手为强,但是怎么可能一明一暗几百人一网打尽?只有几人跑出来?且他方才问过,跑出来的居然还都是御史台的文官,这是什么道理?韩琰呢?旁的郎将呢?没跑出来报信,还要郡守去寻才发现踪迹?韩琰武艺过人,断不会束手就擒。还有穆庭霜,穆庭霜也练剑术,他……
这时黄药子传令回来,左右张望一番,向李郁萧进言:“陛下,几位大人一刻钟即到,奴婢服侍陛下往清凉台起驾罢?”
到得栖兰殿门口,他又道:“今日风和日丽,陛下或许略走两步?”
李郁萧看他一眼,这人平时从不多这些话,这是有什么事?因此没宣步辇,步行往南台迳。
果然路上黄药子打发随侍的宫人仪仗远远缀着,自己上前道:“陛下,奴婢斗胆议一句政事。北军发兵,不仅要荆将军的虎符,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要想北军出兵,还得司农大人出钱才行。”
。是啊!险忘记这茬。李郁萧有些窒息,此言诚不我欺,可是他连如何说服荆睢都还没想好,司农那里只有更难,毕竟荆将军表面上和穆涵还没有一个鼻孔出气,司农可是上赶着的,“丞相党”三个字恨不得纹脑门子上。
“依奴婢之见,陛下或可与司农大人做成一笔交易,救济流到洛邑的饥民所用欠款这项。陛下先头瞒天讨价,叫司农大人出钱赈灾,司农大人必定不愿,这时陛下再转头叫他筹备粮草。两害相较取其轻,北军出兵的粮草或许就有了着落。荆将军处,却也容易——”
黄药子背到一半儿,见陛下半晌没说话,便问:“陛下,可是奴婢所言不相宜?”
李郁萧斜眼看他:“司农大人答应出军粮,那洛邑城中的灾民如何是好?”
“哎呀,”黄药子小声道,“洛邑赈灾的款项陛下原有预留,本也没想着司农大人出力呀,太后娘娘手底下的佛寺——”
李郁萧这次直接打断他:“谁告诉你的?”这事儿,具体的钱粮数目世界上应该只有两个人知道,李郁萧和穆庭霜,“你要说是从朕的案头看来的,朕治你一个窥伺圣人的罪。”
黄药子一惊,忙不迭说奴婢不敢,又嘀咕几句说什么是奴婢自己瞎琢磨,李郁萧负着手没理他,过得一刻,忽然冷不丁道:“穆庭霜还说什么?”
“穆常侍!”黄药子张口结舌,“陛、陛下明鉴,此事与穆常侍无关呐!”
是吗,陛下不信。
自从来这个世界,李郁萧有一项是很小心的,就是一些先秦诸子之后的典故,不能乱用,包括但不限于后世出现的俗语、网络流行词等,否则解释起来太麻烦。只有当着穆庭霜的面儿,他有意无意松泛几分,不拘言辞。因此瞒天讨价就地还钱,这话他发誓,这个世界只有他和穆庭霜两个人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