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兰台歌(141)
唉,这么点心思又让某人给窥完了,你说讨厌不?
讨人厌的这一人这时道:“陛下想另立方丈,如今穆涵又来臣处问陛下的意思,那么臣是提这一茬还是不提呢?”
!李郁萧心里一惊,原来在这儿等着呢!不行!得提,不提的话在穆涵看来只有两个可能:要不就是皇帝瞒着他儿子,要不就是他儿子跟皇帝一起合着伙瞒着他!哪一种可能都要坏大事。
可是如果提的话……那么立方丈这事儿,穆涵就会早早提防起来,恐怕就办不成了。
怎么办?
那边厢穆庭霜也在想,怎么办?
只不过他想的是,如果如实告诉穆涵,说陛下想要推立一位释教魁首,倒是能在父亲跟前洗清他自己,可是陛下差不多就要暴露。
如果随意报一个人选呢,后头皇帝提出立修慈寺方丈主持,如此一来则会让穆涵觉得陛下对他自己、对穆氏都有隐瞒和防备,那就更坐实小皇帝是个有城府的,穆涵只怕要生出更大的戒心。权臣当道门阀倾轧,这种局面里有城府的少帝,都是活不久的。
不能拿陛下的安危冒险。
怎么办?
君臣两个都在想着这三个字,怎么办。
李郁萧心里盘算来盘算去,手指无意识地捏着穆庭霜的手指,一根一根捏过来捏过去,最后叹口气:“太常会拟哪两个人,广微走之前说过一些,看看哪个是个能拉拢的,你就对你父亲说,朕属意那个便了。”
“那修慈寺方丈?”穆庭霜轻声问。
“算了,”李郁萧有些颓然,却也不太丧气,抓着他的手摇一摇,“不急在这一时,释教的事情再说吧,太后近来已经太出风头,领着你娘连轴转,推立释教等等此类,也少不得要太后出去撑门脸,且让她歇歇吧。”
“陛下果真只是为了太后娘娘么?”穆庭霜眼睛里有奇异的光。
李郁萧躺在枕头里,扭扭脖子:“是啊,可不是为着太后么。”
“当真?”穆庭霜慢慢俯下身,语义诱哄,“果真只是为了太后?不是,嗯,哪怕只有一丁点,为了臣?”
“不是。”圣心如铁。
很快,穆庭霜一手执着他的手,另一只手在他身上施展开,这下好了,不仅圣心如铁,陛下身上旁的地方也如铁了。
嘴上却不肯松,紧要关头,穆庭霜嘬着他的耳垂又问他:只是为了太后?他抽着气儿说是,穆庭霜就说那臣手上乏了,不动了。
“你,”陛下瞭着眼睛睨他,“你少拿乔,给朕好好弄。”穆庭霜叫他这副直白的面孔拿住,心口直犯痒,笑着答:“诺。陛下只管……”
只管什么谁也没理,也不再只拘泥在手上,跳涨的物儿只胡乱往对方身上剐蹭,翻来倒去滚作一团,东稍殿的软垫可见又要遭殃。
第109章 咄咄复何言·五
朝中宫中忽然发觉, 陛下忽然上心朝政。
不再只是每逢朝会玄纁袍服穿一穿做做样子,也不再只是见天儿地召尚书台那帮大人读闲书,而是常常召集九卿及丞相手下东西曹掾及诸曹到清凉台议政, 间或有的臣子推说庶务繁忙, 行,陛下就驾临丞相府,旁听诸曹处理政务。
李郁萧深谙人心, 知道疑心这个东西,一旦生出来就很难消弭。
尤其为人如穆涵, 更是如此。怎么办?此消彼长,若想让穆涵在穆庭霜身上的疑心消解下去, 那么这个疑心就要让穆涵长在别处。
别处, 只怕其余任何人,都不能与穆庭霜的身份相匹敌,祸水要东引,可是, 放眼朝中, 不是穆涵的死党、亲眷就是已经背过一回锅的荆睢,李郁萧拢一拢身上夹着棉的氅袍,心想盼俩月的冷天儿总算来了。
这回的祸水恐怕要往自己身上泼。
这日, 兵曹同金曹案上议论的是这么一件儿,正是明年跟扶余发岁币租兵马的事儿。
穆涵打外头进来, 先头第一个瞧见李郁萧端坐上首,捧着茶盏, 竟然听得若有所思。
眼见真正详实数目说出去, 穆涵止住几人的议论,微微笑着向陛下道:“见过陛下, 陛下也在臣这处听好几日的政,敢问陛下有何收获?”
李郁萧搁下茶盏,没急着作答,先是随口吩咐一般说道:“朕年岁见长,渐喝不惯牛乳茶,往后只换与各位大人相同的茶品来吧。”
圣人金口玉言,一旁小黄门只有称诺,转脸就预备下去换茶,穆涵却一个眼神拦住人,又一个威吓的眼神,小黄门只得转回去硬着头皮询问:“陛下,这茶是御前向来传的,怎么说换就要换?”
李郁萧肃穆道:“在栖兰殿起居,朕可尽饮此茶,在承明殿、清凉台和丞相府与众卿议政,朕怎能张致自己的喜好。”
陛下坚持,穆涵也就没再说什么,挥挥手叫小黄门下去,而后就想领着手底下人商议一些不带打眼的政务,可是忽又听陛下道:“为何?我中州不自己统练骑兵。”
嗯,自己练兵,这租借的钱粮再往自己怀里揣,那不就难了嘛。
这点子猫腻李郁萧装作不知,穆涵只当他真的不知,向长史递一枚眼风,长史知局,进言道:“启禀陛下,偃武修文这国策乃是武皇帝晚年亲笔所提,统练骑兵,恐怕与武皇帝的衷怀相悖。”
“喔,”李郁萧也不坚持,“原来是皇考所言,想必自有道理。朕不过觉着花销甚巨,听着数目怪叫人心疼。”
“陛下,”穆涵这回亲自开口,“陛下有所不知,骑兵要甄选,饲养马匹要圈地,须水草丰美的宽阔之地。且不说一匹战马要万金之数,只说置厩须身五倍,若要创设足以抵御呼揭的骑兵,便须两个建章宫一般大的草场。之后还要培育草料植皮,又须数年。如此种种,花费更巨,不若向扶余借兵来得轻便。”
“哦,”李郁萧一副“学到了”的样子,“原来如此。”
开玩笑,他来做个样子,又不是真正来跟穆涵唱反调。差不多得了,咱们小命还想要呢。
只是他还是忍不住有些郁闷。
这钱说是算在北境骑兵的军费里头,那其实就是给你大儿子嘛,哦,钱给你,你养着兵马,兵权还是你的,啥好事都让你占了?陛下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不管心里如何吐槽,李郁萧面上做出一个钦佩感怀的表情:“一切有劳仲父操心。”
他的仲父跟着做样子回一个拜礼:“老臣肝脑涂地。”
这边厢君臣相得,那边厢李郁萧打丞相府出来,转头就直奔踏鞠场。
武皇帝在位时,踏鞠场每日都很热闹,因为武皇帝很喜欢跑马,到今上一朝,宫里都知道,踏鞠场是汝南王来得多。可是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陛下竟然主动驾临,黄药子是个机灵的,赶着立刻就去请来韩少丞。
紧赶慢赶,韩琰到的时候,李郁萧已经打马晃悠好些时候。
今年虽是暖秋,但好歹已经快入冬,地气凉下来,李郁萧又素来怕冷,只攥着袍子拢在胸前,坐在马上慢慢走着不说话。
“见过陛下。”韩琰上前行礼,李郁萧叫起:“你来了。”
韩琰说话为人都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想问什么直接问:“陛下今日怎有兴致出来活动筋骨?”
有一刻,陛下没言语,半晌才叹气一般说道:“你来陪朕跑马吧。”
君臣两个无话,沿着踏鞠场跑得几圈却不尽兴,后来索性分成两队摆开架势玩一场鞠戏。韩琰没故意退让,最后当然是他领的队赢得一场,李郁萧身上一通汗,毛孔张开,一点子热化在脸上红扑扑,倒十分舒张,大笑着赏彩头。
因跑马扬土又出汗,陛下到侧殿更衣。
这地方从前有些混帐人和腌臜事,不提,韩琰是知情的,也不多话,只从头至尾亲自陪着,李郁萧更衣,他就在帐子外面等候。哦,如今栖兰殿连带踏鞠场的几座殿宇都没有座屏,一律改换吊屏,这却是穆常侍下的命令。
隔着帐子,李郁萧忽然屏退宫人内侍,对韩琰开口:“你手底下有什么得用的人么?懂兵的,擅长御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