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兰台歌(107)
姜弗忧说差不离,总之不能在一个位置上趴窝,李郁萧唔一声:“假设此人织室出身,提拔到织室令上一年,越年给挪到画室,画室要制松烟墨,旁的材料不提,愉麋小香和龙脑冰末两样金贵,若底下人在采买进料这项上有欺瞒,中饱私囊,此人又因不熟悉画室诸类彩墨不能察觉,如此又该如何?”
“如此蠢材怎么做得到织室令呢?”不过也确实,隔行如隔山,姜弗忧思索道,“应叫采办等也轮值,各类账务需明查在册,必不能出纰漏,按此应有赏罚。还应令各人速速熟习职务,使人考校。”
李郁萧见她上道,又启发着问:“嗯,若是出纰漏呢?若是底下人趁着上司庶务不熟,设计陷害呢?怎么罚,庶务详熟者与新上任者犯错,等同视之么?再说习得熟了,很快一年过去,又得到另一部司学新的?”听起来挺费事吧。
这些问题不是在为难姜弗忧,而是,李郁萧知道,岗位轮换制度即便在现代,尚且有很多企业都玩不转,因此必须方方面面边边角角都想明白才行。而且啊,即便想明白,一时半刻也施行不了。沈决在少府令上都不敢有大动作,姜弗忧要敢大刀阔斧搞轮值,恐怕有人要容不下。
不如让小姑娘再想想,她能想到这项,是个人才,人才是要爱惜也是要多磨砺的嘛。
果然姜弗忧未能想到这些枝节,形容显出一些懊恼颓丧,却见上首李郁萧大手一挥:“你把这劄子捂严实喽,再精进精进。等哪日你能在内廷施展开拳脚,朕头一个支持你这法子。”
姜弗忧转忧为喜:“陛下果真认同此法么?奴婢总担心陛下觉着一介女流之言不足为用。”
说什么,朕不同意,李郁萧告诉她:“近有许穆救卫,骊姬倾晋,远有姜嫄梳水,嫘祖养蚕,汝何言菲薄。”
姜弗忧呆一呆,将这话来回念几遍,蓦地叩拜:“陛下敢有此比,奴婢必不负陛下所托。”
叫起,李郁萧又说不必自称奴婢,既总领内廷,那怎么也是可与少府相提并论的人,自称一声臣便了,姜弗忧称诺,又与商议几句,谢恩出去。
她备受鼓舞兴高采烈,李郁萧也很欣慰,只是欣慰一刻,脸上神情落下来,叹口气。
岗位轮换,当然好啊,不只是宫里,朝中军中咱们都想这么搞啊。
尤其军中,前朝包括武皇帝时期,四境边军与司隶禁军都是轮值的,偏本朝不循这个规矩。要是,要是能把北境军怎么样调一调轮一轮,该多好,李郁萧很想派亲信的人去边境看一看,看一看呼揭和扶余到底都是怎么一回事。即便不是他的人,让荆睢的人去,让北军扬颀去,或者建章营的人去,都行。
奈何穆涵盯得紧。
司隶往南的州郡,按说地域更广阔,但都尉等军职都是轮换的,按部就班,穆涵不盯着,功夫只下在自己一亩三分地儿,牢牢把控着北方几个州郡,北境军真乃水泼不进油灌不进,上下一块铁板。
要怎么让穆涵松一松眼睛,偏一偏,多看看南边儿呢?南边儿,多是荆家军的地盘,兜兜转转,症结好像又回到荆睢身上。
要说荆睢和穆涵,目前来说明面上并没有很大的矛盾。是,去年年末穆涵是在弘农、河内几郡寻过几件错处,但荆睢应对得当,又或许是本来身正管你甚影子斜,都没有落着实实在在的罪责,穆涵因没有再进一步,荆睢也没有反击。
哦,后来穆广霖回朝,是有一些微小的摩擦,但荆睢那是对着无功受禄的穆广霖,和穆涵的交情并没有转恶,据穆庭霜说,今年年节,相府与将军府的礼是照例往来,比之前几年没少什么,休沐时还私底下一道饮宴。
怕就怕,李郁萧就怕啊,这些位高权重的人,钟爱一些点到即止的把戏,穆涵拿捏几下子司隶守军,权当是警告,警告完了就完了;荆睢呢,给穆广霖甩几下脸色,稳一稳自己大将军的威风,彰告四境谁才是大晏军中第一人,彰告完了也就完了。毕竟身后都是几大摊子,非必要谁要搞得鱼死网破。
但是,李郁萧望一望承明殿锃光瓦亮的砖和玄红二色庄严肃穆的帷幔,他很需要两家鱼死网破,彻底撕破脸才好。要想个法子。
偶感寒疾是这样子,细细养好,不过十天半个月就能痊愈,往后若保养得当,那么这病就算是这么过了,平平安安。可若是,三不五时给撩被子捅窗子,叫人总是受凉,病灶伤及肺腑,那么这寒疾就能变成沉疴宿疾,总有发作之虞,一旦发作呢,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荆睢和穆涵之间的心病,穆庭霜当初在并州的那一搅合即是寒疾,这往后,可必得摧成顽疾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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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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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梅花乍入衣
正月繁霜, 二月争梅,栖兰殿外头这一季的白萼梅开了,开得热闹开得妖姣。
陛下没有独赏, 准确地说是没能独赏, 因为自从开年那日打过样儿,栖兰殿里殿隔三差五就有访客夜里留宿。陛下声称, 别的不说,安眠功效还是可以。
可三月白日长,洛邑地气烘起来, 白梅转瞬即败。倒无甚遗憾,因它这年已逞尽春风。
只是呢, 还是那句, 宫中不只有春风。这日汝文弼来回禀前头星宿笺子积累下来的一些事务。
“……账上无虞,姜公乘族里正一拨一拨地往洛邑迁,祖产细软杂七杂八,这笔进项混在其中, 任谁也察觉不了。”
李郁萧颔首, 说的是。这宗买卖假借的他好舅舅身边一名家仆的手,黄药子的人带着笺子找过去,三言两语就说得意动, 如今利钱分在手里,是一辈子也没见过的数目, 这名家仆哪还管得旁的盈余去向,这笔钱可不就成没头儿的钱。
又说起另一项, 是后来市面上涌现的成堆的星宿笺子, 李郁萧曾命汝文弼细心留意来源,如今冷眼瞧得七七八八。“以新野邓氏最为肆欲妄行, ”他道,“邓氏在族中兴建纸坊,纸坊缥坊浆坊等,足足占据十亩上下。”
李郁萧微微一笑:“投入只怕不小。”
这话是抛砖引玉,汝文弼哈哈哈地接住话茬:“星宿笺最红火时一张在四千左右,后头各色仿品层见叠出,哪还维系得住高价?很快不值一钱,三五十钱便能购得一整套,邓氏这笔怕是赔得狠了。”
是啊,供不应求,价格水涨船高,供大于求,价格自然陡转直下。李郁萧一手炒起来,赶得一波前期看涨的行情,邓氏之流呢,很不幸,即便是连夜纸坊建起来,也只赶得上接跌价的盘。
李郁萧又给汝文弼出招:“邓咸信在你手底下,你去告诉他,纸坊缥坊别忙拆,现成的笺子别绘星宿,写些旁的,朕跟他买。”
汝文弼笑说陛下真乃体恤臣下,又问:“不知这批笺子要写什么?”
“就写,”李郁萧也笑起来,很鸡贼,“先前你们给穆广霖制的功勋簿,只州郡府里发去朕嫌不够,不说百姓手里人手一份,总要再传阅得更广些才好。”
君臣两个互相看看,嗯,这是给冠军侯那道诏书打的配合,为的还是安穆涵父子的心,安镇北军的心。安心才能安逸,安逸就会麻痹,功劳簿上睡大觉,咱们才有机可趁。
思索片刻,汝文弼道:“陛下此法很妙,此时向邓氏购纸,确实不宜动作太大,唯有给穆氏歌功颂德,这些个纸坊才得以保存。”
是这个道理,李郁萧点点头。不能上来就说,你们这些纸坊啊,仿制宫中禁物,罪该万死,统统给朕改印书籍佛经赎罪。这样子搞,很快就会引起穆涵的警觉,别哪天夜里夜黑风高腾地一把火给烧完,那可不美,先印点儿穆涵能看过眼的吧。
“两件,”李郁萧收尾,“一,这是‘正事’,可在沈决处走明账,用不着花咱们自己的钱,只说宫中纸坊不及印制,因向民间采办。二,你也别上来就跟邓咸信包揽许诺,你就提一嘴,说朕正发愁印功勋簿的事,引得他开口自荐,你装作为难答应探一探口风,朕这儿再点头,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