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美人如名将(79)
良久,他开口道:“药开始不管用了。”
玄清子眼皮一跳,本就斑驳陆离的头发因为这话似乎又白上几分。他动了动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整个人都苍老不少,沟壑纵横的面庞抽动着。
“你……”他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也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弟子也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徐应白轻声道。
但应该能比前世长吧,徐应白不着边际地想。
前世的几场刺杀挨的重伤和南渡曾耗光了徐应白的心力,南渡的最后一个月,徐应白记得自己几乎到了药石罔医的地步,药灌下去除了麻痹和止痛毫无用处,太医陈岁到后面几乎不敢给自己开新方子,因为换过无数次的药方用药已经到了极致,再开下去,那具孱弱的身体只会更快地崩溃。
此世虽因付凌疑在,徐应白没像前世一样受伤,但耗费心神却不比上一世少。
甚至更甚。
他的病来源于徐美人身上中的血千夜,那是一种奇毒,不会让人立刻死去,而是会蚕食浸透人的血髓,中了这毒的人,若不用药抑制,少则三年,多则十年,溢血而死。
徐应白因母体的保护,再加上早产,中毒不深,从出生之时就开始喝药,好不容易挣了一条命活,徐美人却因中毒颇深和早产伤了根本,早早逝世。后来玄清子给徐应白找过无数大夫,无一不说他这副身子因为从娘胎中就带了病,加之早产,需得好生将养,不得劳心耗力,不然恐有性命之忧,活不过二十五岁。
这也是之前玄清子死活不愿意他入世的原因。
徐美人死前将徐应白托付给玄清子,二人都只愿这个孩子能平安一生,谁知……
“你……”玄清子一下子老了十几岁,最后猛地站起身来“跟我回玄妙观!!!”
“红尘万丈事,自有人去管,”玄清子苍老厚重的声音响起,“不缺你一个!”
拐杖重重敲在地板上,一声一声打在徐应白心上。
他手里拿着谢静微塞给他的草蝴蝶,略微发黄的蝴蝶落在他的手心。
徐应白在玄妙观的小竹屋里面,有一桌子这样的蝴蝶,整整齐齐地摆着。
“我也很想回去……”徐应白低声道。
谁不想回家呢?
前世刀山箭雨中,夜半霜冷,他自梦中惊醒时,也很想回玄妙观。
那里是他的家,他曾在那里长大。道观里面有对他无微不至的师父,有在雷雨天里哄他睡觉的师祖;师叔师伯全都很宠他,就算徐应白要星星,他们也想方设法给他变出来;师兄师姐们更不用说,一个两个争着照顾他,轮流给他煎药,带他上树下水玩,还因此经常挨训;师弟师妹们爱粘着他,求他给编草蝴蝶,见他挨罚还会齐刷刷求情,或者搬个小蒲团一块陪他跪香。
他在那里从爱哭娇气的小团子抽条长成温润如玉的青年。
可是长路迢迢,归期渺渺。
前世他入世离观,道号被除,最终客死异乡,连亲口道别都做不到。
“那就回去!”玄清子瞪着眼,“我还能不让你进山门吗?!”
“师父,事已至此,”徐应白笑了笑,“我回不了头了。”
“况且当年离观之事,按玄妙观的规矩,我已不再是玄妙观中人了。”
玄清子闻言深呼一口气,颓然地垂下自己的手。
魏照已死,捷报八百里加急送往长安,不日皇帝和宁王都会知道发生在这里的一切。魏照是宁王世子,是宁王府唯一的男丁,宁王知道此事必然会找徐应白算账,而如今肃王宁王混战,齐王姜严同样虎视眈眈。居于长安的魏璋必然希望徐应白能出兵救援。
而刘莽,要的就是他率领疲惫的大军赶往长安送死。
“当年我不该带你下山,”玄清子低声道,“若你不曾见过疾苦,是不是就不会走上这条路。”
“师父,”徐应白摇了摇头,“弟子幼时顽劣,即便师父不带弟子下山,弟子早晚有一天会自己溜出去的。”
“这是弟子的命数,”徐应白将那只草蝴蝶放在桌子上,“与旁人无关。”
“等一切尘埃落定,”徐应白道,“若弟子侥幸活着,必然回观向师父请罪。”
“若不幸身死……”
“别说了!”
徐应白动了动嘴,没有再出声。
他知道玄清子不爱听这些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话,换哪一个长辈听到这些都要生气。况且玄清子是自己的师父。
可这是没法回避的事实。
营帐内顿时又安静下来。
半刻钟后,玄清子拿起那碗水喝了一口,缓慢地开口:“你娘曾经说过,你的性子和她是一样倔的,认定一件事就不会回头。我当时还不信,说你一个娇气的爱哭包,哪里能倔得起来,估计给颗糖就哄好了。”
“如今看来,确实是这样的。”他声音愈发苍老,眼角的皱纹耷拉着,“当年我在崖底将你娘带回玄妙观,许多人包括我都曾经劝过她拿掉你治病。她却拼了命要生下你,然后生生撑着陪了你五年。”
“而你,说了入世,头往下一磕,道号一除,竟然真的没有再回玄妙观一次。”
“我还记得你娘死前求你师祖和我收你进道观,照顾你,我记得那是她几年以来第一次求人。”
“为师答应你娘了,君子一诺,重逾千金。”
玄清子说着站起身,往外走去。
“若你有一日身死,师父会亲自去接你的灵柩。”
徐应白倏然红了眼眶。
营帐内只剩下他一个人。
营帐外,红日初升,光芒耀眼。
徐应白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他站起身缓步向外走去,营帐被他修长的手指掀开,日光刚刚透进去一点,他就被人一把抱住。
付凌疑急切地拥住徐应白,堪称炽热的体温将怀里仿佛孤单白鹤的徐应白整个笼罩住,他将头埋进徐应白的肩膀,手臂交叉着,紧紧地环住徐应白单薄的脊背。
徐应白叹了一口气,眉目在初晨的光下柔和地不可思议。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地顺着付凌疑的长发,乌黑的发丝一圈一圈勾着他苍白的指节。
“什么时候来的,听去多少?”徐应白按着他的脊骨,“还是说你根本就没走。”
付凌疑没有回答,只是收紧,又收紧了自己的臂膀。
像个黔驴技穷,已经无计可施的孩子。
第64章 请求
几日过后, 魏璋求援的信件果然传至徐应白手中。
大军即刻启行,以迅雷之势南下而去。
肃王刚刚动兵就显出了虎狼之势,刘莽暗中出城投奔了肃王, 彼时长安中只剩孤儿寡母的魏璋和太后焦婉。焦婉这个时候才知道自己被刘莽坑了一道, 他并不是想要帮自己除掉徐应白这个心腹大患, 而是和肃王暗度陈仓,意欲夺取皇位。
有内应襄助,肃王一路高歌猛进,就快要逼近长安了!
而宁王自然也不是简单地来平“肃王之乱”,而是借着这个机会发兵, 以平乱之名夺取皇位。
定襄郡兵马不敌, 已经带着满城百姓往益州方向撤退。
魏璋知道此事后大惊失色,, 毕竟过了定襄,便是长安了啊!他立刻发信至齐王、徐应白和各路地方军处, 要他们出兵勤王,赶紧过来救他!
齐王姜严最先收到来信, 立刻出兵, 从幽州一路狂奔至渭水, 要魏璋从渭水而下, 以迎天子。
揣的分明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心思。齐王姜严并非皇室宗族, 此番做法倒与之前的肃王有异曲同工之处, 只是肃王之计被徐应白阻止,未能成行。
而此刻魏璋却顾及不了那么多了, 他只想活着。
皇宫一派兵荒马乱, 忙着收拾东西出逃,刚刚生产完的皇后焦悟宁抱着怀里的小公主, 脸色苍白地往外赶。
“娘娘!再快点!”宫女道,“不然赶不上了!”
“马车呢?”焦悟宁一边小跑一边问,“怎么一辆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