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美人如名将(10)
饿死人不是小事,乌厥部族茹毛饮血,要是饿得被逼疯了,杀自己部族老弱妇孺也说不定。
“…………”阿古达木咬着牙,“那就去抢!”
大漠狂风大作,冷风从嘉裕直下再往东行,吹进了长安城。
立冬已过,长安开始下雪,雪不大,细细密密的落在枯枝上。
徐应白穿着黑色的大氅,正坐在亭中与梅永下棋。
棋盘上黑白二子错落而行,梅永一身常服,须发斑白,思考片刻落下一颗白子。
徐应白看着棋盘一会儿,遗憾道:“梅先生,我又输了。”
梅永哈哈笑了两声:“是应白手下留情了。”
亭外细雪簌簌而落,微小的雪声窸窸窣窣的,徐应白抬起头,呼出一口白气。
梅永也看向外面的雪色,过了一会儿开口问徐应白:“你师父近日如何?”
徐应白转过头,揉了揉冻得发僵的手,温声道:“师父说他近日在参道,应是闭关去了,我替师父谢谢梅先生挂念。”
“哼,参道,”梅永将棋盘上的棋子捡回去,“他倒是说得出来。”
徐应白垂下眼睫,并不过多言语。
忽然亭外一阵劲风袭来,徐应白右手下意识地往腰间一探,只是抓了个空,紧接着,怀里忽然被塞了个汤婆子。
踏雪而来的人一身阴戾寒霜气,塞完汤婆子后在一边站好,脸上仍严丝合缝地戴着那张紫金面具。
暖烘烘的汤婆子让徐应白冻僵的手指恢复了一些活力。
“你的侍从倒是体贴,”梅永抬眼看了一下这贴心侍卫,忽而愣住了,“……你是……”
徐应白手指摩挲着汤婆子的纹路,转头对付凌疑不紧不慢道:“你先退下。”
付凌疑几乎是在徐应白话音落下的一瞬就毫不犹豫地踏出了亭子,雪落了他满身。
“他是……”梅永语气有点不确定,“付家的?”
“是,他是付家的遗孤,”徐应白解释道,“我将他从大狱里面捞了出来。”
梅永一瞬间有些失声,缓了一会儿问道:“你救他是为了什么?”
谢旷教出来的这孩子,梅永心想,虽然与谢旷性格迥异,但是心眼却和谢旷一样多,千儿八百个数也数不清。
因而梅永当然不会以为徐应白把人捞出来是因为好心。
“我记得先生和武安侯私交甚笃,武安侯被降罪时,您也求过情,还因此险遭杀身之祸,”徐应白笑得温柔可亲,“因而我就把人提了出来,要先生欠我一个人情。”
梅永看着徐应白,叹气道:“你即便这时候不把人捞出来,我以后也是要求你去救的。”
“先生言重。”徐应白端得一副温良恭俭让,“这人也还有可用之处,武安侯一脉未绝,他日平冤昭雪,他就是我控指刘莽的活证。”
“那事成之后,”梅永将最后一颗棋子放在棋篓里面,“你放他自由吧。”
“自然,”徐应白答应得干脆利落,“事成之后,随他天高海阔。”
“那你要我做什么?”梅永问。
“梅先生,”徐应白笑了,“我想让一道士进钦天监。”
梅永面色一凛:“谁?”
因为皇帝信奉鬼神与天命,钦天监自先帝以来便备受倚重,想挤进钦天监的人数不胜数,每逢钦天监升任调动,必然有一番人前来吏部送钱送宝。
“南海道士的弟子刘听玄。”
“刘听玄?”
此人名不见经传,梅永并未听说过南海道士座下还有这等人物,有些疑惑地问道:“此人为何得你青眼?”
“……”徐应白笑笑,“自是因为有可用之处。”
梅永摸不准徐应白要干什么,但还是应承下来:“我回去便着手安排。”
言罢两个人又下了几盘棋,徐应白又连连输了好几盘,等送走梅永,雪下得比之前更大了些。
李筷子撑着伞站在他身侧,堪堪帮他挡住了簌簌风雪,徐应白如青松一般站着,声音如温雪一般:“今年的雪下得太早了。”
“是啊,”李筷子接话,忧愁道,“年初也是下了好久的雪,而今往年还要七八日才开始下雪,现在下得这么早,又这般冷,不知要冻死饿死多少人。”
细雪沾上徐应白的眉梢,他低声道:“难怪乌厥又打了回来。”
漠北冷得要比他们快,天时这样不利,他们没有粮草,牛羊冻死,人也没有吃的,饿得走投无路,只能拿起弯刀朝东南方扑过来了。
上一世也是如此,乌厥兵马来得猝不及防,嘉裕关外的城池全都喂了乌厥的弯刀。
徐应白自然不指望杨世清会出兵护着嘉峪关十七道关卡,他急急走回书房,写了一封信,用封泥封好后朝外扬声道:“付凌疑!”
窗口忽然被人掀开又关上,冷气还没摸到边就被关在了外面,付凌疑声音带着风雪的冷意,语气却是温柔得有点可怕:“我在。”
刚刚进门给徐应白添炭火的李筷子听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感觉有些恶寒。
徐应白却没注意,又在信封上加封了一道羽缴,才递给付凌疑:“让暗部快马加鞭送往安西。”
付凌疑双手接过信,指尖不经意划过徐应白的手背,徐应白毫不在意,付凌疑的手指却神经质地抖了抖。
他应声说是,然后就转身出了门,不过半晌儿就又回来了。
书房内炭火噼里啪啦响着,付凌疑脚步无声,走到书房门口时停了下来,徐应白坐在藤椅上,正在写道经。
付凌疑确信自己没发出任何声音,连呼吸声都被雪声掩埋,徐应白却多长了一双眼睛一样,头都没抬一下,手里动作不停,问道:“何事?”
付凌疑垂下眼皮,挡住眼中的阴鸷与疯狂,安然平和甚至带着点笑意问:“徐应白……你信世上因果轮回之说吗?”
徐应白手指一顿,浓墨重重压在纸张上:“大抵是信的。”
就是先前不信,现在也信了,毕竟重生一事,属实匪夷所思,不以因果轮回之说解释,似乎也没有别的说法了。
但徐应白有时又觉得,事在人为,神明若真的管人间种种,又为何让信奉他的人们颠沛流离,前世种种,也许只是他在回长安的路上做了个梦。
后来想多了头疼,徐应白索性也不想了,管他是重活一世还是大梦一场呢!这一次他定不会心慈手软,重蹈覆辙。
徐应白搁下笔,转头随意问:“那你信吗?”
付凌疑磨了磨犬齿:“我信。”
徐应白有些意外:“你竟信这个?”
杀人如麻的大狱死囚犯,还会信因果?徐应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付凌疑避开了徐应白的问话。
他不知要如何说,重生这一事,说给谁都会觉得他是个癔症严重的疯子。
徐应白也懒得问为什么,只是继续写着道经,没过多久,他就感觉付凌疑已经离开,转头一看,原先站着人的地方果然已经空空荡荡了。
抄完最后一个字,徐应白放下笔,也离开了书房。
徐应白离开后不久,书房的窗又被掀开,有雪落在案几上。
付凌疑站在案前,眸色阴晴不定,他的目光像是空洞,又像是痛苦到麻木。他从那沓抄好的道经里面抽出一张来,然后将那张纸仔细地折好,放进了贴近胸口处的地方。
第8章 赈灾
今年雪下得太早,好几处地方都闹了雪灾,户部仓部主事庄恣连上好几条折子要魏璋下令赈灾,魏璋都懒得理会。
大臣们是个人都能看出来皇帝不欲花钱赈灾——国库就那么点钱,花下去赈灾,皇帝陛下拿什么挥霍呢?也就庄恣这个愣头青还一直上疏。颇有金銮殿上的皇帝陛下不给他一个允诺的答复,就要上疏到底的架势。
这一来二去,魏璋也烦得要死,他吊着双眼睛站起来,语气阴狠:“庄恣!你是不是想骑在朕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