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代当伴读的日子(146)
语罢径自挑开藤枝离开了洞穴。
宁不疑跟在他身边多时,哪里瞧不出自家主子情绪上的变化, 他的眼神在两人身上打了个转, 随即面无表情的去打了筒水喝。
等人回来, 已经是两刻钟后了。
男人大步踏入山洞, 先振袖抖落晨间的朝露, 又从怀中掏出了几个青红相间的果子, 上面还沾着几点水色, 想来应是洗过了的。
连思虑都不必, 抬步便朝着别笙的方向走去。
只中间路过宁不疑时, 想到什么还是停了片刻,拾了两个果子分过去, 虽是分了, 动作间却又有几分敷衍,细瞧也能看出那果子分明是其中并不怎么熟的。
莫名得了果子的宁不疑看了沈长龄一眼, 见他的目光仍是攫在别笙身上, 心中了然,“多谢主子。”
沈长龄心不在焉的应了声,等走到别笙跟前, 又有些刻意的咳了咳。
别笙本是在想追兵的事, 猝然听到上方的动静便抬了头,“世子?”
沈长龄垂目望着少年那张在阴影下轻扫了几笔的侧脸, 望着他朝他仰起的纤细脖颈,身上蓦的也跟着烫出了点紧张模样,他喉结滚了下,说:“我方才摘了几个果子,有多的,要不要吃?”
他实在是拘束,拘束的不像他。
不像那个在京都纵意桀骜的少年。
别笙静静的回看过去,故友重逢,本该复归欢喜,可他面对沈长龄时,总是有些安静。
想到对方淬了亮光的眼眸以及之前全然将性命交托于手的姿态,眼神不觉躲避了下。
若他不通情窍,自然不懂沈长龄的目光代表了什么,可他同巫庭已那般交颈厮磨过,是星光之于月影、海鸟之于波涛的胶着亲昵,如何瞧不出来。
按在膝上的手指蜷了下,纤密的眼睫很快也垂了下来,“世子,不必了。”
沈长龄听到别笙的话,目中的笑意骤然僵住,像是不明白为何方才还在关心他的人此时又变了一副模样,他定定看着别笙,拉平了唇角,“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不明白,便也要问个清楚。
别笙待亲近的人,自来心软,何况沈长龄曾救过他的命,可他也明白在有些事情上,是绝不能心软的,“世子,我把你当很好的朋友。”
“若世子哪天需要我的帮助,那我必义不容辞,刀山火海亦是不惧。”
他的声调并不如何高,却也足够能让人听得清。
沈长龄站在那里,手上一颤,怀中的果子便撒了一地,红艳艳的果子顷刻滚了泥,他从来都是个玲珑心肝,此刻却厌极了自己的敏锐,“我那天晚上……看见你和巫庭在屋顶了。”
他没等别笙回应就又接着道:“我不可以吗?”
到了这个时候,他仍是要为自己寻一个真切的答案。
“不可以哦,”看着他这般模样,别笙的心忽然也有些酸涩,可还是拾起地上的木棍,在两人之间划上了一条清晰的、也无法逾越的界限,“每个人都只有一颗心,我已经将我的给出去了,再没有多余的容纳旁人。”
沈长龄看着两人之间那条轻飘飘的界限,脚下却一步都迈不出去,“他就那般好吗?”
别笙说“是,”他笑着同他道:“在我眼中已经有十分了。”
沈长龄掩在袖中的手指几度攥紧,他动了动唇,目中情绪翻涌,许是要说什么,可最后却一句话没有吐出来。
良久。
有他跟着别笙来燕山那么久,才拖着身子走到了宁不疑身旁坐下。
宁不疑清清楚楚的听到了方才的两人之间的对话,看着方才整个人都透着落寞的沈长龄,默默往旁边坐了坐,完全不想参与进去。
洞中的气氛微微滞住。
一时间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别笙转目望着沈长龄的模样,抱住自己的双腿,将脑袋埋了进去。
沈长龄则是往后一磕,脑袋靠在了苔藓覆生的岩壁上,洇出的沁凉泉水透过后颈淌进身子,那一点凉几乎剜进了心头。
朋友?
他空茫的回忆着别笙的话,有些分辨不清其中的意思,这时候也只好看向一旁的宁不疑,疑惑道:“你觉得……我缺朋友吗?”
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宁不疑:“……”
他压根就不想吭声儿,只眼见沈长龄还在等他回答,只能斟酌着道:“主子应当是……缺的吧。”
“说的好,”沈长龄眼睑轻耷着,神色难辨,“说的真好。”
他说着起了身,慢吞吞走到距别笙不远的地方,将地上的果子拾起,搁在袖子上随意擦了擦,而后重新递了过去。
别笙听到动静,已然抬起了头,“世子?”
尽管已成了如此局面,沈长龄仍是硬撑着体面道:“不是说是朋友吗?”
“那朋友摘的果子,总该是要吃的。”
果子上犹沾泥土,并不比方才干净多少,可别笙看着沈长龄的模样,还是将果子接了过来,“是,朋友摘的果子,我总是要吃的。”
第187章 燕脂雪(八十七)
他也不去再擦, 说完低头咬了上去。
沈长龄就这么看着别笙,一直到他将整个果子都吃完。
莫名的, 淌出些沉郁。
感受着落在身上、许久也不曾离开的视线, 别笙捏着果核,半晌,才微微仰了头,“果核总归是不用一起吃了吧?”
眼角微垂, 看不清其中神色, 只听语气, 似调似侃, 绕着笑般。
沈长龄落下眼睑, 连着眸光也一并沉了下去, 你瞧见时约莫会想到坠入水冢的、再捞不起的月亮, 实在孤独, 也实在刺骨, 可到最后,那双眼眸也终是颤着颤着, 将那层薄薄的、尚未氲出的水色给敛了去, “怎会?”
“给我吧。”
他用一种明明都听得出压抑语调道。
别笙晃着唇角,勉强拟出一个笑, “那便多谢世子了。”
“我去外面守着, ”沈长龄说完便俯身接过他手中的果核。
别笙望着他的背影,重新抱住膝盖将自己埋了进去。
洞外。
甫一探出身子的沈长龄动作微顿,下意识的, 便戒备了起来,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右侧并不开阔的掩映藤枝,手掌随即移到腰间覆了软剑的位置。
就在这样蓄势待发的时刻, 远处的藤蔓被一只劲瘦的骨节拨开,露出了一张极为熟悉的面容。
脸仍是那张脸,周身气势似也较在京都时更为冷冽沉凝,只格外引人注意的是他面上的那道伤,一直从侧脸蔓延到耳骨后侧,皮肉都往外翻着,似是被刀锋掀破。
“五殿下。”
才被别笙缚以友人界限的沈长龄此刻看到来人,胸中岂止是一星半点的不痛快,他握住剑,冷眼睨去:“当初将笙哥儿从我这里劫去,一副匪盗做派,当真是好修养。”
巫庭淡淡瞥他一眼,眸中并无什么讶异之色,似乎对他出现在这里完全是意料之中,“世子忘了,笙哥儿本就是孤的伴读。”
他说着话,脸上的血还在一滴一滴的往下掉,原就清淡的眉眼就这般染上了修罗之色。
沈长龄不欲与他分说更多,抽出软剑当先攻上。
巫庭原也是用剑的,只在战场更多用木仓,尽管疲顿,仍是迎了上去。
软剑本就偏灵巧,在沈长龄手中便更如灵蛇一般如臂驱使,他脚下微错,直是刺向左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