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犬(5)
酒过三巡,大伙儿迷迷糊糊张罗收场,画良之已经跟个死猪似的倒头睡在桌上。
詹勃业坐旁边瞧都不愿瞧他半眼,就算人是他灌醉的,废物。
还得对面季春风直踩着桌子过来,把人架起要走。
“别……别拦我……”
画良之被晃得半醒,说起酒话。
“不拦你,还要喝是怎么?”
季春风哭笑不得,低头发现七煞伐杜散在地上,大抵是这人喝得多没缠好,便蹲着给他一圈圈往腰上盘。
“你别碰我……腰!”
“谁惜碰呢,真当你是什么千金大小姐啊。”
画良之平日里随随合合言听计从一人,唯有喝多时脾气比驴倔这事儿,禁卫这几个兄弟可是清楚得很,见怪不怪了。
“别碰!还有……还有人在里头,别拦我!”
季春风蹲在地上被他一把薅住头发,来回摇扯,疼得龇牙咧嘴。
这骁卫大人到底忍无可忍,手底可劲儿一勒,险把画良之肠子给勒吐出来。
“又开始说你那胡话!哪儿有人,什么里头?春楼里人是不少,赶紧放手,薅秃了!”
画良之被他勒得直咳嗽,耍起酒疯来边嚷边扑腾身子,要不是季春风拽得死,这人怕是能一头撞墙,把自己磕成傻子。
“画大人,走啦,走啊,再没人了!”
几人摇摇晃晃往外走,才踏出厢门,一声女子极恐的尖叫炸了满堂!
随即受了惊的人争相挤着攘着往外跑,适才莺莺燕燕俏春楼炸成了锅开水,众人提鞋披衣,跑得乱成不堪!
——“死人了!杀人了啊!”
人群蜂似的往他们几个身上砸,詹勃业犯了脾气,跟堵墙似的堵在前头纹丝不动,一搪一个准儿,五个人在他身后站了一顺水,才好没被冲散。
秦昌浩趁机点了人头,发现少个人,心里当即暗觉得不好。成粥的人群里冲大伙大喊句:
“项穆清呢?项大善人又去多管闲事了不成?”
靳仪图把牙一咬,蹦出个今晚为数不多的二字。
“去找。”
“得,靳大人都发话,去吧。”
俏春楼当下人群全是惊弓之鸟,狂涛大作,反其道而行,只会堵得厉害,更别提寻什么人。
季春风提鸡似的拎着画良之脖领子,跟紧詹老爹往人群里塞,反正画良之单薄矮小一个,对常习武的季春风来说,提他一个。
可能真跟提只鸡崽子没什么差别。
靳仪图身子长,打眼能绕过众人望见前方乱成一片的厢房口。
他一声不吭直接跃身而起,踩着一众人头施轻功灵巧跳走!
扑腾风声可把剩下几个吓一跳,詹老爹见状到底气急败坏,大骂一声“都他娘发酒疯,胡闹!”
大昭律法明令禁卫在外,无皇命不得出手显露。
皇帝直属护卫只得一心为君,若随意打抱不平出手助人……可是在挑战皇权,是大不敬。
这一个个不是飞檐走壁就是多管闲事,全他妈要命不要!
老将扯嗓怒道:“靳仪图,你他妈要是敢拔剑,我就敢禀告皇上,给你吊在城门上晒死!”
俏春楼的老鸨已是失魂呆傻瘫坐门外,血腥气浓得几丈开外都是清晰到犯呕。
靳仪图早早翻到门前,一声不吭,只有杂碎发遮掩下一双深邃无底的眼,盯紧房内背弓那人,神色格外严肃。
“项大人。”秦昌浩跟上来扫了几眼,无奈叹道:“见着人了?”
屋内一具男尸被血泡得彻底,打眼过去根本见不到伤口在哪,却是泉涌一般四处流血不止。
项穆清单膝跪在尸体前,水绿的衣角被泡通红,轻吐一声气,扶臂站起来时才见得他手臂上也有一道不浅利器划伤的刀口。
项穆清垂目提一旁陵光长弓背回背上,顺势以弓弦指向木榻笼的撑柱。
骇然刻的是只姑获鸟的纹样!
这传说中,素以夺人之子、养而食之的鬼鸟纹样,近来可是在皇城内闹得沸沸扬扬。
有刺客专杀达官显贵,手段干脆,以短匕穿心,一击毙命,并在现场留姑获鸟纹样。
这刺客武功高明,神出鬼没,无孔不入无处不逃,连大理寺那般高手如云都追查不到。
一时间在皇城显贵中激起千层骇浪,人人自危。
有说这姑获是个仁盗专杀富,可也没见他济过贫。
有说姑获是为复仇动刀,可上到朝廷命官下到商贾小贩,受害人间根本查不出什么共同点。再有说姑获为怨妇恨世,可这手段力猛,不像女子所为。
于是传到最后,真成鬼鸟为妖,害人夺命了。
第4章 忠犬
“项大人,动手了。”
靳仪图凝目落于项穆清不断滴血的手背上,手里按着腰间剑柄,冷道。
“是个男人,不是妖也不是鬼。蒙面,看不清楚。”项穆清未应其言,只是自顾与众人道:
“我不擅近战,打不过,让他跑了。”
“死尸为何人?”
季春风改成拖尸似的拖着的画良之,站门口发问。屋内血腥味太重,没人再愿踏前一步。
“刑部都令使,郑文统,腰牌在这儿。”项穆清毫不避讳地从血泊里掏出块浸血的官牌,顿了顿又道:
“从八品,小官。”
“那犯不上插手。赶紧起来走吧,趁外人瞧见之前!”季春风手里拖着一个,既得担心面前这个。
又要瞥靳仪图脸色。
“从八品也是官,也是条人命。”项穆清不满压低声音,道:
“况且这是姑获作祟,既然被我撞到,怎可视而不见。”
“妈的,兔崽子!喊你起来,聋了吗!”詹勃业再是忍不下去,直要去薅项穆清领子。
项穆清起身去挡,后边秦昌浩跟季春风眼疾手快,拉牛似的扯起老爹,试图劝架。
除了被丢在门口大淌口水,呼呼大睡的画良之外,禁卫这六个首领,说好的来交流感情,结果全都在个死了人的门口打成一团。
便连身后一群惊叫人声噤了都没注意得到,听一声尖脆轻咳才回得头。
“禁卫大人们,可是闲情逸致,好心情呐。”
早瘫在地上的老鸨前边,不知何时起站了个眉目藩白的老宦官,身着绯红窄袖袍杉,领口袖口填一软碎黑绒拢着,头顶惠文大冠,还缀了个紫貂尾吊在脑后摆。
“曹公公?”季春风先愕然做了声:“您怎在得这俏春楼……?”
曹亭廊把手揣在手笼里,九月的天没觉着多凉,他倒是捂得严实。身后小宦才伸手摘了他大氅,看似进来没多久。
曹亭廊虽是个四品内侍,官职比不得这些个禁卫大人,但却是贴皇上身边的红人,连宰辅都知道礼让三分,看些眼色的角儿。
况且身上功夫也是大昭得数一数二的高手。
这会曹亭廊目光明厉侧脸往屋里瞥,几人都觉得背后生寒。
詹勃业冷不丁挪了墙似的身子,试图把犯了律的项穆清挡在里头。
曹亭廊不动声色地悠步过去,直接眼都不眨地跨了从门框边滑下来,横躺在道中间的画良之,与詹勃业比肩靠着。
就算是比这牛似的人窄矮上几个。
也毫不介意地笑道:“詹大人,不妨让个路?”
“死了个八品芝麻官,不劳内侍大人操心。喊大理寺的人过来就是,咱兄弟几个也就是看个热闹。”詹勃业没好气道。
“看热闹,看得一身血。”曹亭廊笑意讪然,是早瞧见了屋里项穆清,正踩在血里,阴着张脸。
詹勃业一介粗人,看得曹亭廊这幅城府幽深难辨心思的脸就恶心,拉着张脸没什么好眼色。
然曹亭廊是个聪明人,知道禁卫的规矩,都是陛下的人何必翻脸,便和善一笑,往后退出半步说:
“那就祝诸位大人玩得开心,不过屋里这死人,下官还是要查的。烦请詹大人让……”
“草!靳仪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