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犬(2)
没喊过一声求饶。
他的五脏六腑都在燃烧,眼球灼热得快要爆开,头发被连根扯掉,滚烫的血从鬓角滑下,都觉得是凉的。
陈太訾已是耗尽人性,下手愈发狠毒。
最终再第三个时辰,亲手上阵,奋力压着牛皮时,手底下的人停了挣扎。
板椅吱呀声戛然而止,小卒惊慌跌在地上,六神无主看向近乎癫狂的陈太訾。
“大人,死……死了。”
陈太訾深知桂诃死在这,意味着二皇子谋逆之事将成悬案,无法交代。
他只消犹豫片刻,忽地扭头,看向身后暗角中的桂棠东。
他站在烛火明处,居高临下,只瞧得清小孩狼似的一双猩红招子。
“死就死了,要的就是他的命!不就是画个押,谁来不行!事已至此——”
“万万不可啊,大人!”副官终于是再看不下去,慌跌了几步,开口拦道:
“那是三皇子啊,没有御命,您审不了他!再说……全天下都知二皇子与他不过路遇,萍水相逢,您拿个十岁的孩子来审,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也服不了众!”
“这里,就你,我,跟这几个狱卒,谁他娘知道!”
陈太訾不顾阻拦,冰冷的镣铐声在大牢中荡得久。
桂棠东被扯着衣服拖出自己的牢,再被一把丢进这满是血腥焦香气味的牢里。
被丢在还盖着牛皮的尸体旁边。
副官忧心的盯着这个小孩,看他高烧不褪,脸却像个死人似的煞白,怕得牙关都在打颤,腿软得站都站不起来。
那一对儿猩红阴森的眼里,除却火光跃跃,再剩下的只有灵魂被掏空一般的空洞,散乱。
“三殿下,微臣不想对您动手,是因为处理起来麻烦。”
陈太訾挑着炭盆里重新烧得通红的烙铁,炭火噼啪爆裂,在冷寂的天牢中,格外突出。
“但您身上本就有火伤,再多烫几下,看不出什么。可您该知道多疼的。”
桂棠东没躲。
他只眨了眨眼,逐渐沉静下来之后,也不再跟要没命了似的发抖。
“陈大人。”
他说。
用着不像小孩的口吻,麻木冷淡。
“我好饿。”
陈太訾先是一怔,再豁然大笑,丢下手中烙铁,理了理乱糟的衣襟,狞笑道:
“是臣疯了呐,殿下。臣被您这死心眼的哥乱了心性,忘了您还是个孩子。饿了好说?来,去给殿下备些好的!吃个痛快!只要殿下在舅舅手里这张纸上,画个押就行!”
这一声舅舅叫的有理。陈太訾的胞妹是当朝皇后,大皇子桂康生母。论辈分,桂棠东当唤他一声舅舅。
“我好饿。”
桂棠东动都没动,单重复上一句。
孩子的声音太冷了,冷到有些让他不寒而栗。
“现在,就想吃。”
陈太訾把手中供词提在桂弘面前,可劲几抖,道:
“吃,叔父这就叫人给你备!你且先画上押,什么都有!来人呐,速去寻些小孩子爱吃的——”
“好饿,吃,肉。”
桂棠东却只是自顾自的念叨,视线麻木缓转,落在脚下尸体上。
“好,肉,吃肉!给三殿下端……”
——“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呼炸在牢中,本因为二皇子的死而惊慌失措的狱卒,此刻更是见了鬼般双目瞪直,恐惧至极,尖叫不止,坐在地上双腿发软地蹭着往后逃!
陈太訾亦是骇地丢了手中供词,一张染血的白纸飘摇落地,愕然捂嘴,退后几步!刚刚还满面担忧的副官,此刻干脆扶着铁牢哇哇大吐。
在他们面前,这个刚呢喃着要吃肉的小孩。
转眼猛地扑到地上,扑在桂诃的尸体上,那具早被烙铁折磨到遍体焦糊体无完肤的尸体上。
抱着那具尸体,用他的牙,生拉硬扯,去撕那焦肉吃!
人才死,体温犹存,血还未凝。
桂棠东张着一口钝牙,咬烂表皮,撕扯人肉,混着他亲哥咕涌而出的血,生生在往肚子里咽!
他就像只疯狗,像只饿急的秃鹫,食死尸腐肉,在啖他亲哥的肉!
疯了……疯了……疯了!
这孩子疯了!!!
“干……干什么!还不赶紧拖出去!拖出去啊!!!”
陈太訾吓得面色青紫,呼号急喊。
桂棠东明明就是个十岁的小孩,虽是比同岁的身高大些,却不知哪来那么大力气,死死抠住桂诃尸体不放,嘴上咬得拼命,牙齿深陷在尸体手臂上!
几个成年人越是拽得厉害,咬得越是使劲。
他真就像是个只夺食的小虎,拼死也要护住口中餐,两眼瞪圆,到底是“呲啦”一声——
伴毛骨悚然的声响,桂诃半条大臂的肉都被桂棠东扯了下来,叼在嘴里,跟他一并被拖回牢房!
牢笼外的人乱成一团,牢笼内的小孩满眼急迫饥渴,口中含着那么大一块人肉,面对众人,嚼都没嚼,混着满嘴的血,
生吞了下去!
“结……结案!用他手指头随便按一个,就说……说二皇子服罪,再无脸面对圣上,畏罪自杀,自杀!”
“大人,那,那这三殿下……”
副官整个人的腿都是抖的,甚至于不敢抬头,生怕瞄见牢里这个吃人肉的疯子。
“本以为这次二皇子殒命,能为大皇子除掉后患,可怕是要被这小子记恨,杀又杀不得,留成后患。可如今看来,真是天助我也啊,天助我也!”
陈太訾冷静后竟是放声大笑,恶狠狠盯回小孩疯癫空洞的眼,骂道:
“也是,亲眼目睹自己哥哥被虐死,不疯才怪!一个疯子,怎可还能争正统,夺皇位!也算他自己命大!哈哈哈哈哈!”
……
次日,皇帝下令诛杀二皇子一党。
禁军花了三天三夜,昼夜不停,手起刀落,斩杀了三百多条人命。皇城的一场血雨腥风,人头摇曳,挂在城门上串了几排。
禁军冲进潜兴宫时,二皇子生母芸妃早已三尺白绫,带着一众十余侍女内侍,把自己吊死在房梁上。
三皇子桂弘受召回宫,入住再无人敢近,几乎成了凶宅的潜兴宫。
他坐在马车上,脱了一身脏臭麻衣,换了身干净朝服,九蟒华纹。
马车摇摇摆摆,路过城门时。
一路未曾动作半分的小孩,伸手掀开车帘,望见城门楼上,悬在最中央的一颗人头。
盛夏艳烈,人头已经开始腐败发臭,蚊蝇围绕。
——“阿东,今日往后,你一定要疯。”
“我疯。”
他收回手,落下车帘,低喃一声。
被马车滚滚轮声湮灭得彻底。
第2章 禁军六卫
十六年后。
太康二十六年,夏末。
“救我……”
熊熊烈焰烧得木屋如大块柴火,噼啪作响。
黑烟刺鼻,逼得人寸步难行。
足以吞噬一切的恐惧中,孤零站在主堂的少年看火光冲天,头顶木粱吱呀作响,不停掉着火星。
少年吓得发抖,听耳边一声又一声撕心裂肺的哀求——
却像被什么东西薅住脚腕,怎都挪不动步子。
烟呛进喉咙,如何竭力呼唤,到嘴边都只剩下了“嘶嘶”的哑音。
“良之哥!”
火舌无情炸裂巨响与呼啸使耳畔嗡鸣,火光后的哭喊依旧鲜明。
房梁轰然坍塌,画良之猛坐起身,眼中惊恐难掩。
急促的喘息拉着前胸刀伤,疼得钻心,不堪剧痛捂胸弯腰闷哼,浑身被细汗湿了个透。
他像亡命般大口呼吸着,却只会叫刀伤随呼吸不断搅烂,整夜,疼得死去活来。
“大人,您还好吗!”
门外婢女闻声急唤,安神的药不是没吃,自家大人本就容易被梦扰,反反复复地午夜惊醒,呼吸不顺已是常事。